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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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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文倫失去了意識,少言稍顯安心。佛手之毒稟性怪異,進入人體便會一分為二,一陰一陽。陽者上行極快,沿血脈而盤踞於心頭,待匯合了沿經絡上行的第二股,互動為用,藥石罔效。他已經幫林大哥驅逐了第一股,現在最緊要的便是靜臥從容,血氣緩行,方能將時間拖到最長。

察看倒在另一側的女子,尚有呼吸。但失血過多,脈搏已十分微弱,若不立時加以救治,恐有性命之憂。少言思前想後,一狠心抱起林文倫便向外走去,心道:不是我見死不救,林大哥比你重要得多,你若怨便怨我好了。

將林文倫打橫抱在胸前,在曠野中提氣急縱,奔向蘭州城。

方默已然睡下,忽聽外面一個急促的嗓音不停地叫著自己的名字。披衣下床開啟門檢視,只見十三爺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人向自己房裡走去,急忙跟上。

少言一腳踢開房門,將林文倫放下,三下五除二,林文倫古銅色的身軀便宛如初生嬰兒般赤裸裸橫陳於床上。方默忸怩不安,心中暗想,原來十三爺也好這個調調。只是這十三爺也太大膽了,上床就上床,竟然還找人來在一旁觀看。不由得臉紅耳赤,低聲說道:”十三爺,小的先告退了。”

“少廢話,掌燈!”少言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冷酷,方默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面色灰敗,呼吸細微到幾不可聞,十三爺衣服上還濺了幾滴血。心知有異,忙取來火石將燈點亮。只見十三爺從行囊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攤開來,幾十枚長短粗細各不相同的銀針,整整齊齊地排列,泛著寒光。

拈起一根針貫入林文倫檀中穴,接下來運針如風,沿著極泉、青靈、少海、靈道、通裡、陰、神門一路向下。轉眼之間,林文倫身上已經密密插著十幾枚銀針。方默一縮頭,暗自咋舌,十三爺出手又快又狠,一尺多長的針嗖地一聲就扎進過半,床上的人若是清醒,怕是疼也疼死了。

護住了林文倫的心脈,少言放下帳子,下令道:“取幾隻火盆放於屋內,越熱越好。發告示,誰有幽冥草,我願以黃金千兩收購。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個時辰內我要整個蘭州城都知道這個訊息。”幽冥草極為罕見,發告示實在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盼哪家藥鋪恰好有貨。想到這裡,眼眶又是一酸,忙深吸口氣,心中不斷警惕自己,不到最後時刻怎能輕易放棄。

密切注意著林文倫脈息,他又交待道:“派一些人到城北的藥王廟,檢視是否有一位受傷的女子。若還活著,便帶回來,若已經斷氣,”想想才續道:“厚斂重葬,廟裡其它的東西不要動,免得危險。”一轉頭,只見方默還站在屋內,心頭火起,沉聲道:“還不去?”

方默應是,卻仍不走,有些畏縮地問道:“十三爺,您可是要找九神丹。”

一語既出,石破天驚,少言破帳而出落於方默面前,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肩膀,一迭聲地問道:“你知道?”

方默呲牙咧嘴,忍住肩膀傳來的巨痛,“小的以前便是負責九神丹的採買煉製,因此知道。不瞞十三爺,小的當時……一時好奇,私底下留了一顆,原本是打算應急之用,現在十三爺如此著急……”

少言眉頭微微皺眉,但這也只是曇花一現,一轉眼間便已神色如常,轉身向床榻走去,口中說道:“給我!日後我會還你一顆,黃金千兩也照給不誤,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

方默滿心歡喜地走了,少言這才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抖個不停。當時情勢逼人,不及多想,此刻回思,實在可驚可怖。如果自己見機稍晚,沒在林大哥靈臺穴上擊掌,或是回城途中稍有耽擱,或是下針一個不準,床上的人此刻早已氣絕,任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而最幸運的,莫過於方掌櫃竟然私藏了一顆九神丹。

手捧一碗黑漆漆的藥汁,少言穿行於迴廊之中,只見西廂房下,幾個夥計聚成一堆。少言一皺眉,這時辰,天香樓正忙,這幾個夥計怎會如此清閒。

方一走近,就聽見一個夥計口吐飛沫,眉飛色舞,“嘿,你們瞧見那位姑娘了沒?那叫一個漂亮,我在天香樓裡南來北往的人也算見得多了,就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其它幾個夥計面有羨慕之色,說:“到底怎麼個漂亮法?曹大哥你給我們說說,我都等了一上午了,連個影兒也沒看過。”

曹大哥洋洋得意,“人家那是教養,一個大姑娘,豈能輕易出門讓人指指點點?”

少言這才想起,他們口中的那位姑娘正是在藥王廟中身受重傷那位。據方默說,手下的人到了藥王廟,那位姑娘還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急忙抬回來請了大夫,大夫診斷後,只說都是外傷,雖然受傷極重,但幸好還趕得及。止住血好好調養便無大礙。這幾天他日夜不休地照顧林文倫,竟然絲毫沒想起她來。

林文倫只穿著中衣,在床上圍被而坐,看到少言手裡捧著藥碗進來,不由得抱怨說:“又來?這幾天喝的藥比過去二十幾年加到一起都多,你看我,像是被藥泡過一樣,渾身都是藥味。”抬起右手聞了聞,說:“這是當歸。”又聞聞左手,“這是枸杞。”

少言指著林文倫腦袋說:“這是什麼?猴頭?”將藥送到他嘴邊,“知道你不願喝,這是最後一劑。”

林文倫大為高興,接過來一氣喝乾,擦擦嘴道:“最後一劑,喝起來好象也不那麼苦了。”少言笑笑,說道:“從明天開始是藥膳。”林文倫慘叫一聲,雙眼上翻倒在床上。

笑鬧過後,林文倫忽然問:“大眼睛,你既懂解毒,又有醫術,輕功也好,你這一身本領是從哪裡學來的。”

少言道:“在山陰縣之時,我有師父。這一身本領都是他傳授給我的。”想到凌雲,少言悠然出神,眼前又浮現那個清癯儒雅的身影,“師父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醫術武功堪稱天下第一,只可惜我資質魯鈍,不能得其二三。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以師父那樣的武功,還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為什麼會躲在山陰縣那樣偏僻的小地方。”

林文倫搖搖頭,感慨道:“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並不是武功高心計深就一定事事順利的。”又向少言叫道:“大眼睛,看你把他說得神仙似的,我就不信世上還有這種人。我也是老江湖,見過的高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比你輕功還好的人我就沒見過。”

少言失笑,“我?螢螢之火如何敢與日月爭輝!哪天叫你見著了師父,你才明白什麼是人中龍鳳天外有天。”一席話更勾得林文倫好奇十分,大眼睛為人雖然平和,內裡卻是傲骨錚錚,不輕易服人的。他既然如此推崇,那個凌雲想必自有其不凡之處。

半個月後,林文倫的身體已經將養好近八成,在蘭州呆不住,吵著要回京城。

少言細細思量,自那夜之後,他幾番去石誠住處探尋,都不見黑衣人的蹤影,也許是已經有所察覺不肯現身,神秘人的身份自然也無從追查。前兩日,石誠又起身回了合淝。此趟蘭州之行,只有茶葉生意算是如自己所期,其餘所籌,一敗塗地。

而自己一走將近兩月,五爺不知怎麼樣了?與平西王巡視也該結束。林大哥的身體又已經好了八成,只需途中別太過勞累,到了京城,應該也就痊癒了。想到這些,便將交待了生意,收拾起帳目辭別方默,下令起程回京。

來時雙人雙騎,回程卻多了兩輛大車,一輛供林文倫與少言乘坐,另一輛中則是那是在藥王廟中救回的女子。除此而外,兩個車伕,三個天香樓的夥計,一行人浩浩蕩蕩向京城進發。

林文倫躺在大車之中,懶懶地吃著水果,少言坐在一旁,手執書卷。

吐出口裡的果核,林文倫掀開簾子向前望瞭望,說道:“你真的要帶那個秦燕回京城,我總覺著她來路不正。”

放下手中的書卷,少言冷笑道:“正是如此才要帶她回京,我還指望著能從她身上查出點東西來呢。”

林文倫跳起身來,叫道:“原來你早就知道。”

“第一次與她筆談時就知道,太多珠絲馬跡。”虎口有老繭,那是長時間握兵器造成的。進房間後,極快地四處打量,眼神冷冽而警戒。吃東西時總要等別人吃了第一口,她才進食。這一切,都在昭示著她並不是如她自稱的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兒。

這半月來,少言與她幾度交談,說是交談並不貼切,因為那名女子天生不能說話,兩人是用筆交談。

她自稱姓秦,名燕,西蜀人氏,略懂拳腳。蜀地鬧洪災,她隨家人到蘭州投奔親戚,怎知親戚一家竟然早已搬離,不知去向。一家人只得流落在外,生計無著,無奈之下便要去大戶人家做護院,卻被黑衣人帶去石屋做了婢女。問及那一晚,她便面帶驚慌,只說那天黑衣人回來後,突然刺了她幾劍,她裝死才躲過一劫。待黑衣人消失後,她便掙扎著爬到洞口求救。又求少言收留,說既然救了她,她便認少言為主,發誓忠心不二。

問她黑衣人的面貌,她也不清楚,只寫道那人整日黑巾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林文倫濃眉緊皺道:“既然如此,那她與你說的黑衣人一定脫不了關係,你也是因為這個才把她帶回京城?可是養虎終為患……”

“丁家哪一個不是老虎,多她一個也算不了什麼。”少言沒說出口的是,這一隻老虎她可能還是丁家某一位少爺飼養的。“林大哥,秦姑娘那麼漂亮,明眸皓齒,芙蓉面柳葉眉,你不動心?”

林文倫憨憨一笑,沒答話,只在心裡道:“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出了西北地界,天香樓的夥計回去了,當地商號又派了另外一批。林文倫的傷勢已經痊癒,便也將一輛大車打發回去,與少言兩人並肩而騎,談談說說觀賞沿途景緻。

一出西北地界,空氣變得十分溼潤,路旁的綠色也明顯增多,不再是赤地千里,一眼望去鬱鬱蔥蔥。

將近黃昏時,一行人落腳在清風鎮,要三間上房。旅途勞頓,吃過晚飯後便各自安歇。

小鎮之上,生活簡單,不到亥時,家家吹熄了燈火,上床就寢。

少言夢中驚醒,只聽得頭頂“喀”一聲輕響,睜開眼睛向上看。屋頂上的瓦被揭開一片,有人影閃動,少言手一撐翻身滾落床下,只聽得“噗噗噗”輕響,三隻飛錐穿過了錦被,釘在床板上。

少言手一揮,身旁的小凳隨勢上飛,將屋頂擊出個大洞。人也跟著飛身而上,立於屋頂,東北角有條人影極快地一閃而沒。

少言沒追,從屋頂躍下來便向外走。開啟門,正與林文倫打了個照面,兩人不約而同,轉身到了秦燕的房門前。少言輕聲喚道:“秦姑娘?”

屋裡的燈火亮起,秦燕走過來開了門,似是剛醒,睡眼朦朧詢問地看著兩人。

“客棧裡招了賊,特地來看看秦姑娘。”

聽到有賊,秦燕花容失色,卻還是強自鎮定地比劃著,“賊可抓住了麼?我沒事,謝公子關心。”

“那就好,秦姑娘,這裡不安全,你今晚去林大哥房裡,我們二人輪流警戒。”

秦燕匆匆收拾了隨身衣物跟隨少言去了林文倫房裡。林文倫自去安撫客棧掌櫃。

安頓好秦燕,少言自房中走出,於轉角處與林文倫會面,低聲問道:“是她?”

“不是,”林文倫搖頭,“剛才你們走後,我去了她房間檢視一遍,沒任何可疑的東西。而且,你從房頂下來再到秦燕房前,時間上她來不及。”

少言點點頭,跳上了屋頂,說:“林大哥,上來。”

林文倫輕功只算二流,落於屋頂之上時踩碎好大一片瓦,身子一晃便要栽下,多虧少言伸手拉住了。

與少言在屋頂並肩坐下,林文倫道:“這裡是客棧最高處,四周若有動靜一定看得到。”側過頭看著少言,只見眉毛下兩泓清泉似的眼睛,鼻樑直挺,上唇微微翹起,帶些倔強,林文倫心中一動,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什麼都是誘惑──令人暈眩的瞳孔,抿起的嘴角,在夜風中輕輕浮動的衣角,如煙的月光……

少言忽然轉頭問道:“林大哥?”

林文倫訕訕一笑,收回手在自己後腦勺搔了兩下。

清輝之下,高高矮矮的屋頂連綿不絕地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盡頭,萬簌俱寂,只偶爾有一兩聲狗吠遠遠傳過來。

夜風刺骨,少言蜷起腿,雙手抱膝望向遠方,神色迷茫,幽幽地叫了聲:“林大哥!”

“嗯?”林文倫側過身,為他擋住寒風。

“林大哥,還記得七年前麼?”

“怎麼忘?”林文倫仍沉醉那一雙比天上星子還要亮的雙眸中,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你帶我遊天橋、千方百計哄我開心、與我一同去丁家求藥,我為你臨貼、幫你做功課,我也沒有忘,忘不了。可是,”他突然轉過頭來直視著林文倫,有一抹痛苦之色在臉上掠過,“林大哥你為什麼要騙我?”

林文倫臉色一變,乾笑了兩聲,“你都知道了。”

“嗯,”少言點點頭,目光又投向遠方,“你做戲做得十足,方掌櫃亦是,可是他那日一番話中卻有個絕大的破綻。藥王篇上說:幽冥草,生於懸崖峭壁,異香,必有毒物守護。種籽在土中蜇伏十二載方始發芽,一秋而枯,解百毒,聖品無雙。但世事無十全十美,幽冥草最忌光熱,煉製藥丸卻如何避得了火。因此九神丹的只可儲存三年,三年後藥效盡失,天下間知道這件事的屈指可數。方掌櫃確實曾負責採買,但算來那最少也是八jiu年前,即使他私留一顆,到現在也是毫無用處,更不用說解開佛手之毒。你不明白此中關節,自以為這個謊天衣無縫,但在我卻是一戳即穿。”

他將下巴支在胳膊上,淡淡地思索語氣,“這半個月來,我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九神丹恰可解佛手之毒,偏偏方掌櫃那裡就有一顆。還有,那一夜我跟著黑衣人,自己都不知道會去哪裡,但你卻不到半刻鐘內隨後趕到……”他搖搖頭,喟嘆地說:“只要從這裡想開去,就會發現有太多的事情說不通。想來暗中資助石家的人便是你了,秦燕也是你的手下。”

“夠了,”林文倫霍地站起,挺立在屋頂,魁梧的身軀在夜色中更顯高大,“不必猜,有什麼疑問儘可以直接問我。”

少言卻聽而不聞,也不看他,只是一徑說著:“你知道我一定會去石家別館,於是便在那裡演了一場戲,然後引我到藥王廟讓我發現地下石室。佛手、九神丹,一切都是你的精心安排。但若是我不懂醫術,不能及時救治你呢?”

“我自有辦法!”林文倫輕描淡寫,“總之這條命是不會留在蘭州的。”

“嗯,你一定是事先服了少量解藥。這樣一來,即使我不會醫治,也來得及帶你迴天香樓,界時方掌櫃自然會上前進策。但我不明白的是,你這苦肉計是為了什麼?”

“為了……”林文倫一猶豫,“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資助石家本意是免得丁尋一人獨大,但能將你引來蘭州卻是始料未及,我也是臨時起意,想借病拖住你的行程。但秦燕不是我的手下,她聽命於八爺,資助石家,我們一人一半。”

少方腦筋轉得極快,“原來與你聯手的人是八爺,東風樓也是你們找來?拖住我的行程,京裡的八爺那是一定有所行動了!”

林文倫的避重就輕,“我只知道找東風樓來的一定也是丁家人,在湖上行刺的那一夥才是我派去的。”

“你還沒說八爺在京裡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林文倫望向京城方向,平日裡時時含笑的眸子忽然變得陰暗而深邃,帶著前所未有的壓迫感,悠然說道:“當然是伺機殺了丁尋。至不濟,也要把他從丁家主事這個位子上拉下來。”

少言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身影展動,從屋頂上跳了下去,幾乎是在同時,馬蹄聲響起。

看著一匹白馬在黑夜裡向城門方向飛馳,迅疾無比,林文倫卻沒有追上去,反而躺倒在屋頂,頭枕雙臂看著天上繁星,“大眼睛,丁尋就有這麼好?讓你心甘情願地在那個地方埋葬你的風骨你的才情。你若是不肯離開,那我苦心經營客棧鏢局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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