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傷的確是不重,臂上劃了道兩寸來長的刀口,洗淨汙血抹上藥膏再裹一層棉布,便處理妥當。
花可馨給她上藥時說起軍師。雖然四娘似乎與軍師毫無瓜葛,花可馨總還是覺得,畢竟是軍師,突然要走對幫裡總會有影響。四娘卻沒有半點驚訝,反倒說:“天要轉暖了,他確實該走了。原先我真沒想到他能在這待這麼久。”花可馨聽這話好奇心起,便問起軍師何方神聖、從何而來、為何在此,而後稍一思忖,又匆匆出去。
軍師已收拾好包裹準備走,正生起個火盆燒東西。營地裡遠遠看過來的人不少,站她邊上的只有胡老大與老四李樹良。兩個人都只是站著。
花可馨這才真切覺出她要走了,想想也不好再挽留,走近了看一會,無話找話的問:“你這是在燒什麼?”
軍師腳邊東西已基本燒盡,聽這問並不答,只稍一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花可馨站這一會已看到她燒了兩本書、一堆字紙、幾幅卷軸,再問:“這些都不要了?”
“要來做什麼?”軍師說著便要將最後兩卷畫丟到火裡,花可馨突然伸手攔住:“聽說這些都是你畫的,都燒了多可惜,你不要不如留給我吧!”
軍師掃了她一眼,並不多想:“好。”
花可馨搶下兩幅畫來反倒更有些惆悵,望著火出神,又問:“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以後若再見也好招呼。”
軍師這時一笑:“再見再說吧。”
花可馨再無話,看著她與胡老大告辭,而後對自己也對老四拱拱手,走了。
回到車裡,四娘神色猶豫,花可馨趕緊解釋:“我看過她的畫,筆意絕不尋常,所以有些在意。對她這個人,我是沒什麼留戀的。”
四娘點頭應了聲“哦”,聽起來不無敷衍。
花可馨自己知道方才的話不可信,但她不是個多情人,或許是突然離別太出她意料,才稍有失常。花可馨此時心思有些亂。
何止軍師,送別軍師後她看見蘭仙與林老虎扯著頭髮打鬧,兩人廝打成習慣,雖難置信但幫里人人知他倆如膠似漆。秀秀坐在車尾看李樹良,待他回頭憨厚一笑又別開臉躲回車中。旁人如胡老大,如行路時總拉著四娘空馬車的小老頭,還有前幾天非要她嚐嚐鹹菜的大個子,她恍然覺,不經意間,好多人都已熟悉,活生生的在眼前。
花可馨對自己有些惱,想到李嬸更惱得厲害。
“……還是更喜歡我吧?”四娘突然道出這麼一句,聽得花可馨有些懵。
“我知道軍師一向對你好,你也總是喜歡找他,但是可馨還是更喜歡我,對吧?”四娘直直看她,說的很認真。
花可馨也認真起來:“你真的想這樣說?要這麼比嗎?”
這回輪到四娘一愣,然後垂下頭湊過來,道:“不想,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意思,但是我也只是個壞人……我們這裡,除了你只有他是不同的。”
“胡說,”花可馨輕輕攏她在懷,半是說給她半是說給自己,“這裡除了我,只有你是不同的。”
“不對!”四娘卻突然激動的脫出身,看起來很傷心,“不對,我和這裡每個人都一樣,幫裡的事都是我的事,我應該和大夥同生同死!我殺過很多人,應該負責任,不用你保護我!”
花可馨這才知道她想的是什麼,靜了半晌道:“我也殺過人,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總是想壞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讓我很難過,要是我說不用你管我,你會怎麼想?”花可馨幽幽望她,滿眼委屈。她今天分外軟弱,不想信口開河承諾什麼。
四娘看了她一會兒,終是勉強笑了笑,換了話題:“我說錯了,我有點亂,你不要放在心上。”
花可馨聽她退讓並不開心,只柔聲道:“今天是我亂了,有些話等我想一想再告訴你。”說著,輕輕吻了吻她嘴唇。
四娘也親暱的稍做迴應,卻是忽然身後一冷,有風進來。
大嫂僵在車外臉色蒼白,手上籃子裡熱氣嫋嫋。
四娘一下子也僵住,連忙與花可馨拉開距離,挪到車尾嗡嗡喊了聲:“大嫂……”
大嫂一把拽住她往車下拖,籃子丟在一邊,湯翻了一地。
“跟我走!跟我走!你們怎麼做得出這種事來!”大嫂氣得聲音打顫,連扯帶拽把四娘拉下車。
花可馨追過去正要開口,臉上捱了重重一記耳光,唇角擦破溢位血來。
“可馨!”四娘大驚,掙開大嫂撲向花可馨。
大嫂死死抓住四娘:“你跟我走,不許在這丟人現眼!這算什麼事跟你哥去說!要不我馬上趕她走!”
遠遠近近早有許多人在看,花可馨抬手擦去血跡,恨得眼睛裡冒火。她長到這麼大,還不曾有人敢這麼打她。
花可馨要下車,四娘卻急急攔她:“可馨你別來,你回車裡等我!”說罷竟是極順從的隨著大嫂走了。
花可馨畢竟不是衝動的個性,摔下簾坐回車裡,心裡一遍遍想:再忍幾天而已,再忍幾天而已……
直到晚上四娘也沒有回來。第二天花可馨獨自下車去吃飯,全然不看周圍任何一個人。
直到晚上四娘仍沒有回來。車裡並不寬敞,花可馨獨自一人睡,卻覺得太空曠。
花可馨捂著腫起來的臉頰,裹著被子想,不知道四娘怎樣了?會不會被關起來或者被打?四娘又會怎麼說,會不會已經認了錯?
花可馨並不覺得有什麼錯,但設身處地想,她自己若對著父親、叔叔、堂妹一干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說:我這輩子認定了她,隨你們怎麼想,我總不後悔,不改變。這樣一來,花可馨便喪氣,連去找她的心也無法堅定。
也就是這幾天,等救兵來了,便帶她走。
可是也不能,帶她回家。
花可馨很少覺得自己不好,這一時卻知道,眼下她竟是徹底的無能而膽小。
有人突然上車來往被子裡鑽,花可馨一驚隨即發現是四娘,趕緊張臂抱住,一聲不發。她有很多話想要問,卻又想只這麼抱著她什麼也不說。
四娘也不開口,只靜靜偎在她懷裡。
車裡似乎比平常沒人說話時還要安靜,彼此心跳呼吸都聽得清。
花可馨許久才覺出不對勁,耳語般輕輕問:“怎麼了?”
四娘停了一會兒,回答也是輕輕的,好像只想她的心聽到:“我和他們說,就當沒我這個妹妹了。”
花可馨心裡一窒,原來真是她無能而膽小,但她再不肯這樣下去。
花可馨不再說什麼,低頭吻她眼睛,吻得滿唇是淚水也不肯停。鼻子,臉頰,嘴唇,下巴,脖子,一路下來終是頓了頓,喃喃自語:“你已經答應跟我走,我也決定了往後都和你在一起……”
四娘任她繼續向下,淚也再落下:“我早就想答應了,可是,在一起的話你不要現在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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