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要求,免得將來後悔。你先下去,有些話,我要單獨同丞相說。”
靈均聽丞相示下,見他沒有什麼表示,揖手道聲喏,卻行退了出去。
堂上寂靜無聲,兩下里都沉默。扶微慢慢踱步,踱進了門前那片明亮的光帶裡。她低頭看,深衣之下有赤舄,因袍裾寬大,只露出輕輕的一點,依舊紅得奪目。她一面側身欣賞,一面問丞相,“相父說,只要有了皇嗣,我就不用怕了,是麼?”
她忽然換了一種語調,接下來總會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轉折。丞相心下有準備,仍舊點頭,“臣是肺腑之言,一切都為了陛下。”
“那麼相父是覺得,我同誰生育皇嗣都不重要嗎?”她仰起頭,視線落在了那飄飄的帳幔上,“父精母血啊,要一個可心的孩子,首先必須擇其父。普天之下,論治國韜略,有誰比得過相父?依我的意思,相父與其舉薦聶靈均,倒不如舉薦自己。我是相父看大的,相父最懂我。如今又是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彼此將就,湊合過算了。”
她知道這話會引得他大怒,大怒又如何,秘密埋在心裡,太久了會發芽,變得愈發蓬蓬勃勃,不可控制。
是啊,她喜歡這奸相,喜歡他不可一世的樣子,也喜歡他四兩撥千斤的手腕。或許有人不解,他把帝王尊嚴踏在腳下,說不定還有謀朝篡位的野心,她怎麼能喜歡一個亂臣賊子,難道江山不要了嗎?
錯了,其實都錯了,只有拿捏住了他,才能守住這天下。魚與熊掌必須兼得,這是幾年前就悟出來的道理。她太寂寞了,連禁中的老黃門都覺得她可憐,她得找個人填補這寂寞。不可告人的真相有他一同堅守,不是緣分嗎?另覓他人還得擔新的風險,找他最最順理成章。所以奸相在她眼裡從未十惡不赦,反倒心心念唸了很多年,因為苦於無處下手,經常倍感困擾。
現在時候到了,她已經成人,他不能把她當小孩子了。她有時甚至慶幸,還好他一直未成婚,這是老天給她留下的唯一希望。如果他有了妻兒,那麼這輩子只能和他成為仇敵,權力場上鬥個兩敗俱傷。
作為一個姑娘,其實開這個口很需要勇氣,但她居然做到了。她覥著臉笑了笑,帝王的表情應該永遠端莊平和,不該是這樣的。這一笑笑開了她脖子上的枷鎖,也笑得丞相心頭打顫。
丞相擰起眉頭,大覺受到了褻瀆:“陛下今日喝酒了?”
扶微說沒有,“我白天從來不沾酒。”
“那怎麼滿口胡話?”
怎麼是說胡話呢,“這是我的真心話,就像相父一心為我好一樣,我對相父的孺慕之情,也是天地可鑑啊。”
丞相顯然對她的口沒遮攔很不滿,但城府頗深的人,不會因這三言兩語就惱羞成怒,只是惆悵地感慨:“陛下六歲到臣門下,這麼多年了,臣連尊師重道都沒有教會陛下,可見臣有多失敗。陛下今日因靈均一事龍顏不悅,臣可以理解,陛下需要時間考慮,臣也沒有催促陛下的意思……”
當真用不著拐彎抹角,反正都敞開了說了,何不一針見血?扶微道:“相父不必為我開脫,我剛才的話,確實是我心中所想。相父說皇嗣要緊,我也深以為然。既然誰都可以是皇嗣的父親,為什麼偏偏相父不可以?”
丞相略感無力,“因為陛下拜我為太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相父僭越了。”她嗒然而笑,“我爹爹是先帝,他已經駕崩了。”
丞相依舊不死心,“臣與陛下還是叔侄。”
叔侄這種事,說出來太牽強了。當年文皇帝雖然厚待他,封他為王侯,但既不同祖又不同宗,源氏上下根本沒人認他這門親。扶微抬手撫了撫額,“我知道先帝和相父稱兄道弟,可相父也不要忘了,我姓源,你姓燕,不在五服之內。就算親厚過了頭,也沒人會怪罪你我的。”
她大逆不道,丞相的臉白得發涼。這麼荒唐的事,丞相大人應該連想都沒有想過。朝堂上還在盤算著,怎麼控制大殷未來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結果沒消兩個時辰就被少帝反將了一軍。各自都在賭,不過他的賭注壓在了聶靈均身上,扶微的賭注只有她自己罷了。
風過簷角,呼呼作響,僵持半晌,丞相下了逐客令:“恐怕要變天了,陛下請回吧!”
扶微朝外看了眼,日頭高懸,萬里無雲,並沒有要變天的跡象,想來是丞相的心裡堆疊起了烏雲吧!她又追問了一句:“相父當真不考慮嗎?我願與相父同守這個秘密,將來皇嗣繼位,相父不歡喜?”
丞相虎著臉,有種山雨欲來的恐怖感,冷冷望著她,口氣十分強硬:“臣絕不考慮,請主公及早打消這個念頭。”
她微有些失望的模樣,“相父是怕亂了人倫?”
他說倒也不盡然,“臣發過願,此生非絕色不娶,因此對不住,只有辜負陛下美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肩吞:吞肩獸,盔甲兩肩上的獸形鐵片。
☆、第 7 章
架空皇權,鞏固相權,一切公事公辦。這期間帝王是對手,是魚肉,應該擺在敵對面。所以她惡語相向倒是可以接受的,畢竟人之常情,誰也不會喜歡一個常年與你做對的人。但如果她本當恨你入骨,卻忽然表示想和你談談私事,甚至打算和你生個孩子,那麼除了驚嚇之餘,就應該考慮她究竟有什麼居心,是不是除了奪回大權外,還有讓你辭官還鄉的意思。
在大多數人眼裡,少帝是個寡言雌懦的人。朝堂上能夠表決的事不多,基本除了“請相父定奪”,就再也不會說其他的話了。丞相一度也和眾人一樣,這小小的帝王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當初先帝託孤時,她還是個身量不及他腰帶高的孩子。先帝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引導她:“阿嬰,叫阿叔。日後只有阿叔能護你周全……叫阿叔……”少帝站在腳踏上,怔著兩眼,嘴像貼上了封條,直到先帝嚥氣,她都沒有吭一聲。當時他就想,這孩子小時不佳,大也不足為懼。這些年來他為王佐,替她處理國家大事,她的任務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習字。
丞相對少帝最初的設想,是“人主之體,重如山嶽”,任何棘手的事都不勞她過問,當個現成的太平皇帝就可以。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想法,十歲那年起,校場上經常能見到她操練弓馬的身影,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排解寂寞,堅持不了多久,可她一練就是五六年,摔摔打打滿身是傷,從來不言痛。丞相很疑惑,觀察良久,覺得大概是“稍有恆心的排解寂寞”,並沒有往心裡去。結果現在似乎有些東西慢慢在改變了,從她要求立後,就必須換一種角度來審視她。從前的沉默是韜光養晦,是扮豬吃老虎,她的膽子和雄心一點一點在壯大。到如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