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正月初二的傍晚,華燈初上。清洛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了。守候在院子裡的海棠驚喜萬分,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清洛門前。房間沒有想象中的凌亂,被褥整齊地疊放,書桌旁放著一幅畫卷,清洛的眼光正停留在畫中人身上。
踏入房中,海棠望見畫中的人兒,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海棠,你來了。”清洛轉過頭來,容顏消瘦,然眼神卻是清亮。
“文書嫻明天就是將軍的妻子了,你還放不下嗎?她有什麼好?”秋海棠緊抿嘴角,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從容淡定。
“我喜歡她,僅此而已。”清洛的聲音很輕,卻有著不容置疑地堅定。
“不!”海棠後退半步,轉頭看到書桌上的畫卷,突然間她衝了過去,畫卷撕裂變成碎片。“你是何苦呢?即使你撕掉了畫卷,她的人還是在我的心底,無論怎樣也抹殺不去。”清洛搖頭,輕輕抱住海棠微微顫抖的身軀。她不是不懂海棠的心意,只是一直裝著不懂。不能給她想要的東西,不如讓她徹底死心的好。只是……她長嘆息一聲,情之一字由不得她。
海棠死死地拽著清洛的衣袖,將頭靠在她的懷中,帶著哭腔:“洛,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喜歡你,喜歡你。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清洛將海棠轉過身面對自己,輕輕為她拭去眼淚。“海棠,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親人。我喜歡你,但是卻是如親人般的喜歡。我也曾經問過自己,為什麼喜歡的不是你?或許,是我們一直在一起,或許是我們都是那種漂浮如浮萍一般的人,都是骨子裡帶著薄涼之人。我喜歡你、欣賞你,但是卻無法愛上你。”
海棠怔怔地望著為她輕輕拭去眼淚的人,清洛好溫柔,溫柔得不像她。這樣的溫柔,是不是也是因為那個人?以前的清洛一身孤傲,拒人千里,如同是一隻美麗的鳥兒,卻是始終站在樹枝的頂端,讓她只能遠遠地望著。
“你喜歡我是嗎?”海棠梨花帶淚,聲音裡的祈求讓清洛心底泛著憐惜,她將海棠抱緊了些,點點頭。
“洛,我們離開這裡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哪裡都好。我們一起,不要回來。將軍也好,文家也好,什麼都不要管了。就我們兩個,你就教教小孩唱戲,我就幫忙做飯洗衣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海棠抱著那僅有的期望,如同大海中抓住浮木的人。
“嗯。”
“那我們明天天一亮就走。我去收拾點東西就好。”清洛的聲音讓海棠驚喜萬分,她歡喜地抱著清洛露出幸福的笑容。
“明天,你去碼頭等我。我們分開走,不容易驚動他人。”清洛望著海棠歡天喜地的樣子笑了起來。“海棠,你笑著很可愛。以後,你要多笑些才好。”
海棠呆了呆,輕輕地在清洛臉頰上親了一下,害羞地點頭。“我去收拾了,明天我在碼頭等你。”
海棠離開後,清洛走到書桌旁,拿出一對木質的髮簪。這正是文書嫻歸還給她放著珍珠的那對木簪。凝視半響,清洛輕輕旋轉,木簪中的珍珠滾落。抽開抽屜,將另一個紫色匣子開啟,取出一顆紅色的藥丸分放入木簪之中。輕輕撫摸木簪,末了她將放有藥丸的木簪插入髮髻,另一隻有著珍珠的則用錦帕收好放入懷中。
一切做好後,清洛目光朝著窗外海棠的臥房方向望去,心緒萬千。對不起海棠,騙了你,清洛低低的呢喃。
天色漸暗下來,帶著淡淡的陰鬱。
農曆正月初三,天氣陰。天微微亮,晨曦的曙光透過簷角輕柔地落在落梅閣紅色的琉璃瓦上,一排排連綿起伏如同舞動的紅色緞帶。
文府,落梅閣的西廂房,身披大紅色的珍珠霞帔的文書嫻如同木偶般坐著梳妝檯前。她身後是為她梳妝的嬤嬤,左右兩側是手捧紅色托盤的丫鬟,托盤上的琳琅滿目的金釵翠翹。嬤嬤手握天然綠檀木雕花梳子,三千青絲在她的手中滑落,如同一條黑色的瀑布。嬤嬤一遍梳理,嘴角里一邊叨唸著吉祥的話語。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嬤嬤梳妝的手法熟練,片刻後,鏡中便出現了為綰好髮髻人兒。嬤嬤望著鏡中端坐的人,滿意地點頭。
“大小姐,這髮髻是梳理好了。少刻,會有人專為你來畫眉上裝。”嬤嬤手一拍,丫鬟們便端著紅色托盤下去了。“那老奴先告退了。”
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凝視著鏡中陌生的自己,文書嫻抬手摸了摸自己慘白如紙的臉孔。秋海棠依舊沒有訊息,她的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沉了下來。上完妝,就是要往將軍府出發了,錯過這個時間,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機會可以逃離。
推開梳妝檯前推擠如山的胭脂水粉,開啟靠在右側的一個小匣子,一不足寸長的暗金色的匕首映入眼底。到最後,是不是唯一可以保護自己,也只剩下了這把匕首?
咚咚地敲門聲響起。她略顯慌亂地將匕首用絲帕包裹好放入懷中。她端起梳妝檯旁的茶杯,佯裝著喝茶的樣子,道了聲進來。
房門推開,進來的是她意想不到的人。紫色束帶的青衣,腰懸綴成球狀的白色玉佩,肆意張狂容顏帶著嘲弄的笑意。清洛,她低呼一聲,手微顫,茶杯握立不住,哐當落地,碎了。
清洛半依在門沿,雙目微合,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四目相對,道不盡是無情,亦或是有情?
文書嫻怔怔的望著眼前的人,分不清是喜是憂。
“你?”話才出口,文書嫻就望見了清洛右手中提著的藍色化妝盒,剩下的話便咽在喉中。
“我是來為你上裝的。”狹長的眉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
房門被輕聲的掩上,只剩下兩人。
清洛走到她身旁彎腰將茶杯的碎片撿起,扔進廢紙筐中。她的動作很慢,然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優美,文書嫻定定地看在她,轉不開眼。今天的清洛似乎有些不同,儘管是青衣束帶,然那眉眼間的神態卻是耀眼。
蝴蝶。文書嫻想到了秋天的蝴蝶。明知道冬天的到來,依然努力地煽動著翅膀飛舞,伴隨著美麗的花朵綻放最後的生命。
在文書嫻發呆的時候,清洛已經開啟化妝的匣子,開始為她上裝。
清洛白皙的手指劃過她的櫻唇,枚紅色的胭脂輕柔地塗抹在她的唇上。清洛的手指帶有微微的涼意,清爽乾淨的涼意,如同秋天的藍天,如同冬天白雪。
一筆一劃地描眉,細細的眉筆輕輕地勾勒出她如黛的眸,書嫻透過清洛的眼看到了那慌亂無措的自己。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梳妝檯前,像個陶瓷娃娃,任由清洛將那些紅色、黑色的東西塗抹在臉頰和眉間。
“好了。”放下眉筆,清洛點頭。
轉過頭,鏡中的人粉面桃腮,眉目如畫,容顏秀麗,仿若不食人間煙火般清雅動人。這個人是自己嗎?她笑,鏡中人笑,那淺笑嫣然的摸樣如同一幅畫卷。
“謝謝。”文書嫻輕聲道。抬眼,不經意間她望見了鏡中照映的另一雙眼眸,如海般深邃的眼眸。
“你不用謝我。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清洛的手劃過她的臉頰,輕柔地,彷彿在對待一件易碎品般。“我想明白了,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我就為你做到最好。即使……我這樣做,對不起我的哥。”
清洛的聲音低沉沙啞,眼中卻清亮無比。
“為什麼?”文書嫻的心在顫抖,有沙粒迷糊了她的視線。
“呵呵。為什麼?我也問了自己很多次,為什麼。”清洛輕笑,帶著幾分她熟悉的張狂和孤傲。“我雖然是個戲子,但是自視甚高,從來未曾對任何人動心,更不用說如此低聲下氣過。但,只從遇見了你,一切都變了。或許,喜歡一個人,根本沒有理由。”清洛的笑帶著苦澀。
“可是,我,因為我,你大哥……你,不恨我嗎?”文書嫻的手握緊了紅色的嫁衣,她突然間覺得異常的虛弱,彷彿身體一直支援的力量被抽空了般無助。
“恨,我恨你。恨你的絕情,恨你如此對我大哥。可是,我越是恨你,心底卻是越是空洞的厲害。我真的想和你一起死。可惜……我被海棠敲暈了。”清洛的手停留在了她的的唇邊,流連忘返,那本已豔紅的唇在輕輕她的撫摸下更加鮮豔欲滴。
“我。”哽咽半響,文書嫻卻說不出一句話。清洛身上清爽的氣息纏繞在她周圍,她的手不知道何時攀上了清洛的臉頰。狹長的細眉,月亮般皎潔眼,溫暖的氣息,清洛身上閃耀著她嚮往的太陽光芒。
她想抓住這樣耀眼的光,然而,此刻她想起了海棠的臉孔,想起了那天驚心動魄的一幕,想起了夏玉彪□裸的威脅,她的手垂了下來。
君不見,殘夢早醒,無言悔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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