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站在昏暗的房間裡,手中握著的是鋒利明亮的匕首。昏黃的燈光搖動著,窗外寒冷的空氣帶著水滴的潮溼和寒涼湧入房間,讓她的心變得比這風還要涼。
沉默著,寂靜著。
莫翰哲的神情很安詳,他的雙眸望著清洛舉起的手腕,沒有絲毫的反抗和悲傷,甚至連一絲痛苦波瀾的表情,清洛都沒有感受到。一個人怎麼可以如此安詳寧靜?一個人怎麼可以如此平靜的對待死亡?
清洛的手心泛著冷汗,她的心在搖擺。家破人亡的仇恨,生死離別的悲傷,她無法釋懷。然,是否這一切都要由一個無辜的生命來承擔?
“你不需要猶豫,父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忘記了你母親的悲傷了嗎?你忘記了那些顛沛流離的生活了嗎?如若不是我父親那卑劣的行為,你還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也是個受人疼愛的大家小姐。”莫翰哲的手握著那串暗紅色的佛珠,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敲打在清洛的心口。
“母親的悲傷?顛沛流離的生活?”清洛一向清亮的眼眸中帶著迷茫,她的聲音像是在迷霧中般的無助。
“是的,如果沒有那場突然而來的災難,你的母親,何曾會悲傷的揹負著莫須有的罪名?你又何曾會流落街頭,最終成為一名戲子?”莫翰哲低頭苦笑起來,他的手停頓在一棵佛珠前,彷彿那一顆顆的暗紅色的佛珠便是人世間無法看透的輪迴和宿命。
“我們的相遇,我對你的痴迷,或許都是一種罪孽。但是,你知道嗎,我並未因此而後悔,能在這世間走一番,能遇見想遇見的人,便是足矣。求而不得,我一直以為那是我的悲傷。其實原來不是,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莫翰哲抬起頭來,平靜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然那抹傷消失的太快,彷彿是在夜色中綻放的曇花,來去匆匆。
清洛靜靜瞧著莫翰哲英俊溫柔的側臉,滿是恨意的心中滋生出莫名傷感。她該恨他,為何聽著他的一番話,卻心下慼慼。
“我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是我父親欠下的罪孽,這便是佛家所說的因。而我的出生便要要揹負這一切,那便是佛家所說的果。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則必有果.有果則必有因.是謂因果之理。因果迴圈,報應不爽,便是如此。”莫翰哲垂下頭,手中握緊佛珠,然那串佛珠卻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他手心拉扯的力量,忽然啪的一聲斷裂,嘩啦啦滾落在地上,零星的散落在房間四周。
嘩啦啦佛珠滾落地上的聲音,像是安靜的夜空中的一聲聲佛號,驚醒了迷茫中的清洛,她雜亂無章的情緒陡然安靜下來,她低下頭,瞧著燭火下泛著暗紅色光芒的珠子,若有所思。
“因果?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則必有果.有果則必有因.是謂因果之理。”清洛喃喃的重複著莫翰哲的話,握著匕首的手忽然間像是失去了力量般。她想到了文書嫻,想到了秋海棠,想到了更多。是否,沒有那些因,她也沒有機會遇見那些她所愛的人,和那些如同親人般愛她的人?
朦朧的燭火搖曳著,昏暗的房間裡倒映著兩個僵持的身影。空氣中壓抑著難以言傳的沉悶,空蕩蕩的的禪室還殘留著佛香燃燒的味道,那嫋嫋繞繞的香氣彷彿讓人眼前浮現了潔白無瑕的花朵。
牆壁上的“佛”字在忽明忽滅的燈影下映入了清洛眼底,壓抑在心底的恨意漸漸褪去,思緒變得清晰起來。即使有錯,也是夏玉彪,她如果將仇恨加諸於莫翰哲身上,那豈不也是同那些不分事理的人一般無二。
緊握在掌心的匕首緩緩的放下,清洛將鋒利的刀刃收回到刀鞘之中,然後倒轉刀身遞還給了莫翰哲。
“你沒有錯,我如果這般對你,和胡亂殺人有何區別?何況,今天,你還救了我。我無法說出放下對夏玉彪的仇恨這樣的話,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仇人。”清洛望著莫翰哲,表情凝重而認真。
低沉的呼吸聲,莫翰哲握著清洛遞還過來的匕首,忍不住低聲痛哭起來。低沉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迴盪,似乎訴說著太多的無奈和傷感。
誰道男兒沒有淚?只是未到傷心處。
清洛聽得莫翰哲慟哭,心中亦是說不出的難受。她怎麼忘記了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如此的年輕未經世事,又是如此的溫柔,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揹負如此沉重的包袱?
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莫翰哲在一番痛哭失聲後逐漸恢復了平靜。簡單是收拾情緒後,莫翰哲深深的吸了口起,開口道:“你,不恨我?”
清洛微微一愣,然後她彎下腰半蹲在地上,接著微弱的光將散落地上的佛珠一一撿起。莫翰哲詫異的瞧見清洛,然後忽然間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心口劇烈的起伏起來。
“一百零八顆佛珠,你好好收好。我們不是仇人,是朋友。”清洛將撿起的佛珠用青色的錦帕包好,遞給莫翰哲。她慶幸自己沒有被仇恨衝昏了頭做出令她後悔的事情。
莫翰哲接過包裹在錦帕中的佛珠,小心收入了懷中,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道:“謝謝你……,謝謝你還將我當朋友。”
“你不要謝我,是你先將我當朋友的。而且,今天白天我暈倒,若不是你救了我回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清洛輕輕搖頭,走到莫翰哲身畔坐下。
燭火有些暗淡,清洛輕輕的撥動了下桌旁的燭火,讓火苗燃燒得更旺了些。
“我很奇怪,你怎麼會在小巷裡發現我的?”清洛的目光從化成燭淚的蠟燭上收回,回過頭來朝著莫翰哲問道。
“我今天遇見你,其實也是很湊巧,彷彿是命中註定般。”莫翰哲將匕首放下,嘆息一聲。
“我那天聽到母親和夏玉彪的對話後,留了封信,便離開了家裡。我一路上並不知道要去哪裡,只覺得無法接受從母親那裡聽來的事實,所以一路上到處遊蕩。很快結果盤纏用光了,我便被趕出客棧。那時候真的很狼狽。”莫翰哲說著便苦笑起來。
“你這,又是何苦。”清洛聽到此,也禁不住嘆息,她知道莫翰哲說得輕貓淡寫,可她知道作為一個堂堂莫府的二少爺,從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從出生便是被人捧在手心,又何曾受過如此窩囊的氣?
莫翰哲停頓片刻,接著道:“我苦於無處可去,正好又路經因覺寺,便動了去哪裡投宿的念頭。誰想到在那裡我遇見講經的了悟禪師。晨鐘暮鼓,我在因覺寺每日聽悟禪師誦經,最終被了悟禪師點化,成了他的弟子。講經結束後,我便隨著他四海遊蕩學習佛學。”
“因覺寺?”清洛輕聲喃喃,目光望向窗外,迷濛的夜色讓她想起了很多。因覺寺,她和書嫻一起共度時光、刻著她們共有回憶的地方。只是如今,書嫻,你又究竟在何方?當初的那些誓言,你是否還記得?
莫翰哲靜靜的望著清洛,那平靜的目光下掩藏著太多說不出的情緒。半晌,清洛的目光從窗外的夜色中收回,她對著莫翰哲歉意的道:“對不起,我剛剛失神了。你說你和了悟禪師離開因覺寺,怎麼會到了這裡?”
“我和了悟禪師一路上佈施,來到了上海。後來發現這個寺院因為之前的戰火荒蕪了,便決定在這裡安頓下來,弘揚佛法。前幾天,有個寺院請了悟禪師去講法,我便留在了這裡看守寺院。”莫翰哲提起禪法師,便忍不住顯出敬意,之前臉上顯露出的情緒似乎也在漸漸變淡,他似乎又恢復了清洛初見到他時候的平靜安然。
“原來你是這樣來到上海的。”清洛點頭道。
“其實,我到上海後,就發現了你在滿庭芳戲院。我本想將事情真相告訴你,可是,我卻一直無法面對自己,也無法面對你。所以,最後我只是在戲院門前徘徊,卻始終沒有來見你。”莫翰哲低頭沉默了片刻,說道。
“你曾經想過來找我?”清洛驚訝的挑動眉頭。
“嗯,我去過戲院好幾次,可是都沒有提起勇氣來找你。誰知道今天,我卻在寺院裡瞧見了你。當時你的神情有幾分緊張,一走進寺院便進了轉彎處的禪房。我當時太過於驚訝,在我糾結是否要告訴你我所知道的真相時候,你卻換了男裝走了出來。”莫翰哲輕輕點頭,揚起法衣,指了指窗外,接著道:“當時,我就站在這個窗戶旁,這個地方是個死角,卻恰巧可以瞧見你進去的那間禪房。”
清洛聽著莫翰哲如是一說,心中一動,便起身朝著窗戶旁走去。果然,她站在窗戶旁仔細向外張望,接著微弱的燭火便可以隱約瞧見白天她走進的禪房。
“你跟著我出了寺院?”清洛輕輕的迴轉身來,斜靠在窗戶旁,輕聲問道。她現在總算是有些明白為何莫翰哲會出現了。
“是的。本來我還有些猶豫,但是,你出寺院的時候身體似乎有些不舒服,斜靠在寺院門口了一會兒。我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就顧不得是否告訴你真相的事情了,悄悄的跟在了你身後。”莫翰哲聲音低沉,緩緩道來。
“開始,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換裝,直到我瞧見了那個被抓走的女子。那士兵畫卷中的女子分明是你的樣子。雖然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瞧見朝著檢查士兵走去,就混在了後面的人群裡。”莫翰哲說道這裡,忍不住低聲誦了聲佛號:“罪過。戒痴還是未能了卻俗事凡塵。”
事情的緣由原來竟然是如此,怪不得莫翰哲要嘆息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夜深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你了。其它的事情,天亮了再想也不遲。”莫翰哲望了望窗外更深的夜色,起身告辭。
在離開禪房前,他似乎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道:“對了,大夫說你身體中毒了。我母親曾經給我留下了一顆解毒丸,我餵你服下了,應該會沒事了。”
清洛一呆,捲起衣袖,掌心處的黑線竟然消失不見了。難怪她之前一直沒有感覺到身體不適。她抬起頭來想說些什麼,莫翰哲卻早已經離開了房間。
夜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還未關緊的房門裡透過絲絲冷風,桌上的燭火被的冷風吹得搖搖晃晃。在經歷了一陣劇烈擺動後,燭火噗呲一聲,熄滅了。
清洛靜靜的立在黑夜中,竟似呆了。
夜雨淅淅,鐘鼓已三更。
沉思往事,哽咽悄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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