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那天，肖宓的訂婚宴安排在一家高檔的酒樓，只請了少數的至親好友，我和母親小姨也一塊去了。

豪華的包間裡，一張大圓桌滿滿圍了一桌人。座位上首是肖宓的父母，肖宓和賈雲峰側坐一旁，今晚肖宓顯得格外漂亮，她穿了一件玫紅色的呢料大衣，配著帶絨邊的裙子，賈雲峰親眤地挨著她，黑呢的韓式風衣讓他更顯英俊，兩人一團喜氣坐在那裡，如幸福的一對壁人。

另一對夫婦，是肖宓的叔父嬸嬸，帶著一個讀初中的男孩子。男孩子特別皮，剛好和環宇坐在一塊，便去逗惹他，引得環宇不時的叫嚷。還有兩個中年男人，我模糊記得，應該是生意上的朋友吧，以前，也和我家有過來往。

肖宓的父親肖強個頭不高，卻是滾圓的身材，臉色黑沉，因為胖，整個脖子都縮到肩上了。幸好肖宓的個頭和面板都隨她媽媽楊遠琴，不然，真的是悲摧了。

趙茹和楊遠琴正聊得火熱，楊遠琴道：“宓宓要是有彤彤一半懂事就好了，你看，雲峰不是要夏天才畢業嗎，她這就急著要給他準備車了，前些日子才給他們看了一套房子，這會又要買車，都快把她爸爸當印鈔機了。”

肖強聽見了，鼻孔裡輕輕一哼，不以為然道：“宓宓想要，就讓她買嘛，這點小事也值得嘀嘀咕咕的。”他有一個毛病，說話前總是會在鼻腔裡短促地一哼，其實也不影響什麼，卻總是要讓人為之一愣，不由自主地對他接下來的話洗耳恭聽，久了卻讓人忍不住反感。

趙茹打著哈哈：“就是嘛，嫂子真是太謙虛了，”她又拉扯著楊遠琴那件灰色真絲唐裝上好看的花邊，“誰說宓宓不懂事了？您看看她給您選的這衣服，穿在您身上，顯得貴氣又精神。說不定為買這衣服，她腿都跑細了呢。是不是？宓宓。”她問向肖宓。肖宓笑著說：“那可不是，還是小姨懂我。”她又對著她母親撒嬌：“你看我，可不都跑瘦了嘛。”楊遠琴心疼地喲了一聲，隔著丈夫給女兒夾了一筷子菜過去。

我感覺到母親在桌下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對她安慰地笑笑，這樣的場景是有些刺激我的神經，但是我並不覺得難受。

肖強的兩位朋友和賈雲峰坐在一起，賈雲峰正謙虛地向兩人請教一些生意經，三個人自在一處談得很是投機。

肖強注意到了我，便隔著桌子，指了指我，嘆道：“你這丫頭啊，說你什麼好，讓你把書唸完，把書唸完，就是不聽，現在能做什麼呢？”他像是在問他自己，繼續道：“宓宓說你在做家政，家政？哼，說得難聽點不過就是保姆。我看你不要做了，年過了來公司，看看能不能給你騰個適合的位置。”

他的煙癮極大，吧唧著嘴吃完口裡的菜，又拿出煙來散，然後自己點上，我明顯地就看見了他那一口黑牙，心裡又升起莫名的畏懼。我還是硬著頭皮說：“我的簡歷已投了幾家公司，應該很快會有工作了。”他不屑地把剔用過的牙籤扔進菸灰缸裡，然後，不再理會我，掉頭把話插進那三個人的話題裡。

楊浩在臘月二十九下午才匆匆趕回來，開著一輛灰色豪華的雷克薩斯，他儒雅斯文，戴著時尚的方框黑邊鏡，和我的想像大不一樣，我以為他和別的高官沒什麼區別，肥頭大臉，傲慢庸俗。可他只是身體略微發福，這的確讓他顯得官相，讓我驚訝的卻是他的面板，白晰的一張臉，簡直可以用細膩如脂來形容，這使他並未修飾的唇角分外紅潤。不用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在這成熟的男性美面前，我竟略略有些自卑。而，紫依為什麼竟不能再愛他了呢？

楊老太太一定沒少在楊浩面前提起我，他對我並不見外，甚至還有些好感，這怕是要得力於老太太對我的肯定。楊浩竟然也給我準備了禮物，一套不菲的護膚品，我說不上喜歡，後來轉送給了李媛，收到這樣的禮物，她當然比我開心多了。

紫依還在單位沒回來，楊老太太催著讓楊浩去接她。我正把他的行李箱拎上樓時，他悄悄叫住我，讓我幫他把二樓的客房收拾出來，行李也放在那裡。

我明白他並不和紫依同房時，心裡竟暗暗欣喜。同時也為自己不為紫依考慮的自私而內疚。

客房是以前顧紫辰的房間，壁架上還放著他曾看過的商務基礎書籍，抽屜裡也留有一些他的私人物品，這個房間一直關著，很久沒打掃，細細地撲著微塵。我整理著書本，一張淡粉色的薄紙片飄了出來，我拾在手上，是卡片的內箋，正要想放回去，信箋的起頭吸引了我。

辰：

天還是那麼涼，什麼時候才開學呢？我等不及想和你重逢。

……葉心

我不竟笑了，一定是顧紫辰的女朋友寫給他的吧，再一看落款日期，竟是十幾年前的了，我有些黯然，十多年前的愛情，走到今天，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我腦子裡回現出顧紫辰孤獨的神情，他並不像是個有家室的人。

紫依和楊浩一起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顧紫辰，我早已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席間，紫依給每一個人佈菜，跟楊浩沒有分外的親密，也沒有明顯的生分。我知道他們都在做給楊老太太看，老太太看在眼裡，一直樂呵呵嘮過不停。紫依挨著我坐，她夾菜給我時，碰到了顧紫辰的筷子，顧紫辰笑了笑，讓紫依微微一怔，她還是把菜放進我的碗裡，笑道：“多吃點啦，你看關心你的人還不少嘛。”我有些不好意思，忙低頭吃菜，聽到顧紫辰和楊浩又繼續閒聊開，心裡的緊張才稍稍放鬆了些。

這個年其實並沒有怎麼過好，除了年夜飯一家人像樣地坐在一起外，楊浩和紫依幾乎天天都有應酬。顧紫辰倒時不時過來，他一個人過年，只怕也覺得悽荒。就算碰不著他們，也會留下來和我們一塊吃飯。年將末的時候，我和顧紫辰已非常熟悉起來。

還沒等過初五，楊浩便因為工作回去上班了。紫依一直忙到初十這天，才有空留在家裡安安生生吃頓飯。而第二天，她也要回單位了，去接陳姨的車明天下午就會到，我也會離開顧家，一旦走出了這片房簷，我和顧紫依的未來，是不是還能存在著生命的交集呢？

因為明天一早要走，晚飯後，我幫著紫依收拾要帶上的東西，回家住了這麼久，她的東西還真多，光是檔案資料就裝了一大箱。

紫依洗了澡出來，我正把她的衣服堆了一床，慢慢整理。把內衣一層層疊在一起，然後裹好，這樣放在箱子裡也不佔地。紫依有些心不在焉，抓過襯衣胡亂塞進箱子，我忙搶了過來，這樣放只怕穿的時候已皺得不像樣，可她哪有燙衣服的時間。

紫依不覺地又伸手去拿衣服，我拿開她的手，道：“我來吧，你疊也疊不好的，到時，我還是得重新收拾。”

她垂下手，神情有些悵然，然後瞧著我，輕輕叫道：“小彤——”

“嗯……”我內心裝滿了難過，卻無言以對，便背對著她假裝專心整理行李。

她把手放在我背上，用手指漫不經心地畫著圈，她只是不覺，她這樣做對我是怎樣的誘惑，我努力讓自己鎮定，終於收拾停當。

“到了就把外套掛起來，免得皺。”我拉著拉鍊不放心的叮囑。

紫依點點頭，目光停留在我臉上，半晌才落寞道：“明天你就要走啦，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看到你，一定要聽話，去顧紫辰的公司上班呵。”

我機械地點點頭，有太多的情緒堵在胸口。

“這樣的話，”她勉強笑笑，自顧說下去：“我也能再看到你呢，不然，還真不習慣。”

聽她說出這樣的話，我怔住了，眼淚稀里嘩啦淌了下來。當我感覺到她的手在抱我的時候，我一下失去了控制，順勢伏在她的懷裡，不再去管她是否驚異或是願不願意，我把頭埋進她的懷裡，失聲啜泣。

我曾無數次幻想期待著我和紫依的開始，哪怕這個開始，起頭便是結束，我也如飛蛾投火般，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我又是如此害怕這一天的到來，我害怕，我會成為破壞別人感情可恥的第三者，又害怕自己一直幻想索求的——到最後只是一場夢的破滅……我一味顧及自己的感受，我卻不懂得，那時紫依猶豫顧忌的，卻是因為我如同白紙一般，什麼都只是才開始的懵懂。

我一反常態的痛苦，終於憾動了她，她忍不住疼惜地迴應我，溫存地撫慰我不安的身體，我仰起我的臉迎向她，翕動的嘴唇渴望而脅迫，她遲疑著，唇終於落了下，柔軟而寥落地吻在我眼睛上，臉頰上，我的身體在她懷裡不可遏制地顫傈起來，對她如洪水的渴望衝破了我最後一絲理智，我急切地咬住了她的唇，牙齒生硬地碰在了她的齒上，她被磕痛得輕輕叫出了聲，忙用手控制住我。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堅定地和她對視，紫依終於屈服了，她複雜地審視著我，眼神緩緩柔軟下來，良久，沉沉嘆道：

“你呀，真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不等我回嘴，她已牢牢捧住我的臉，她的唇溫熱而有力地貼在了我的唇上，我的舌尖嚐到了她唇齒間奇異的甜蜜，我失去了呼吸，無法迴應，任由她纏綿吸吮，當她的舌頭帶著薄荷般冰冷的清冽，貪婪地遊弋在我嘴裡，我猶如雷擊，魂飛魄散，一種從未有過的美妙的感覺如颶風席捲過我整個的世界，我的身體在她手指所到之處，蓬蓬綻放，像棵春天的樹，和風輕襲，瞬間花滿枝頭……我這才懂得，在愛情的魔力裡，兩個相愛的女人之間，原來竟可以有這樣的刻骨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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