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這樣還有工錢,不被人打就不錯了。”
大概是被王嫂獨吞了,但我們決計討不回來。
“小銀啊,跟你爹孃說,我可是盡了力的,是人不識抬舉,我也沒有辦法。”
她出去後,姐姐才回身看她,嘴裡狠毒:“老不死的!”
姐姐有幾分姿色,但是這樣一罵起人來,眼梢眉角都是戾氣。
有些陌生。
姐姐晃我的手:“小銀,你說我該怎麼辦?這樣的事傳出去,就沒人敢要我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都怪阿雲那個賤人!是她通知大少奶奶來的!”
我看著姐姐。
她現在和王嫂又有什麼區別?
只或者因為年輕美麗才不被發現,一旦年華老去,她會變成另一個王嫂。
我突然覺得很悲傷。
這時候爹孃回來,聽到這事大罵姐姐。
“我養了你這麼大,你居然做出這種事!”
姐姐哭哭啼啼地回嘴:“我也不想的啊,那少爺說會娶我的,我也是想讓你們過好日子。”
“那浪蕩子弟的話你也信!滾出去,沒你這麼不知廉恥的女兒!”
孃親在一旁勸:“好了,別罵她了,小金也不想的。”
……
我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也許是因為那個白衣人讓我突然有了感觸。
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變為另外一個孃親。
無能懦弱。
君臨天下,可能麼?
沒有在家裡多呆,很快就回了府中做事。
隔日,爹爹卻來找我。
他為姐姐尋了門親事,是住在河邊打漁的船伕,知道姐姐的事,他不計較,卻要多一倍的嫁妝。爹爹沒那麼多錢,才來找我商量。
可是這個月我私自陪小姐出去,奉銀都被扣了一半。
爹爹坐在我面前重重地嘆氣,我看著他蒼老的面容,無言以對。
我找小沐借了點給了爹。
爹爹臨走的時候咬牙:“生了個賠錢貨!”
我心中那些對他的憐惜就在瞬間消失了。
過了半個月。
隔壁的李叔突然找到我:“小銀,不好了,你們全家都被抓走了。”
我大驚,才知道爹爹私自把那石頭拿出去賣,卻惹出了一條驚天大罪。
那石頭上刻著四個字:“惠代安康。”
惠是太子的名諱,安是當今聖上的名諱。
我對局勢並不瞭解,可回來的時候也聽說過現在是太子攝政,有傳言太子囚禁了皇上,意圖篡位。這塊石頭的出現,只是一切事件開始的埠。
朝堂內風起雲湧,而我們全家卻都在牢裡,等著滅九族。
那個船伕聽說這樣的事趕緊退了婚,沒有人來看我們。
我求過小姐,可是小姐也無能為力。
沒了我,她只是不習慣,卻不會有任何損失。
姐姐哭得呼天搶地,孃親抱著寶兒不停地抹淚,爹爹不停地捶打著石壁:“我怎麼就這麼蠢?!我怎麼就這麼蠢?!我怎麼就沒聽你的話呢!小銀。”
我沒有看父親,現在後悔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透過牢房的木柱看著虛空黑暗的前方,只是覺得很無趣。
寶兒爬到我身邊問我:“姐姐,我們死嗎?”
我看著寶兒:“人都會死。”
“死很痛嗎?”寶兒臉上帶著驚奇和害怕。
我突然抱住他。
我知道我畏懼死亡。
日子很快就來臨了。
姐姐誘惑牢頭,希望能拖延時間。
那牢頭把姐姐帶出去一晚上後,卻沒有給我們任何特殊。
姐姐卻沒有再罵,在死亡面前人會恍然間變得平靜,不再咒怨,不再謾罵,只是會想象很快手起刀落,自己的頭就跟饅頭一樣直落落地掉下來。
那瞬間眼睛是睜開的還是閉上的?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姐姐出去的當晚,我隔著牆聽她的叫喚,就在身後。
不只是牢頭一個人,是這裡所有的男人。
我靠在角落裡,閉上眼睛,扯著稻草,突然察覺旁邊的牢房還有一個人。他身形很大,幾乎有我三倍那麼大。穿著褐色的衣裝,也坐在稻草堆中。
光線很暗,他的頭髮蓬亂,擋住了面貌。但他很安靜,一直閉著眼睛打坐,如同一尊佛像。
黑漆漆的佛像,覺得有些好笑了。
我們來了這麼久,幾乎沒有見他睜開過眼睛。
我想跟人說說話,平靜地說說話。
“喂。”
“喂。”
他沒反應。
那也好。
我繼續說我的話:“我今年十六歲了。”
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麼。
我好像除了知道自己叫什麼,多大年紀,家裡有誰,在哪裡做事,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是什麼。
然而這些東西都可以很輕易地被替代。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想出別的。
連未完成的心願都說不出來,回首過往,只是一片蒼白。
我心中有少爺,可是我連想都不敢想他。
我繼續扯著稻草,爹孃抱著寶兒眼神呆滯地縮在一邊。
姐姐叫喚得漸漸沒力氣了。
我說:“我快要死了,你呢?”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那樣平靜地緩緩張開。讓我覺得他的眼睛比他身後的視窗還要亮。
我笑了。
我們一個個穿著白囚衣,被押出去的時候,姐姐反抗:“不要殺我好不好?我那天晚上陪了你們那麼久。你們放過我,我留下來服侍你們!”
牢頭一巴掌打她臉上:“快走!”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為什麼我要生在這裡……”
待久了暗室,戶外的陽光很暈眩。
現在大概是五月份吧,從遙遠的冰天雪地中來,我還未適應和城和煦的日光。
我們剛剛走過巷口,朝刑場走去。
我轉頭間看到那個大漢也被押了出來。
他和我們不一樣,他身邊圍著的獄卒很多。
但是眨眼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其中一個獄卒把矛插向了他前面的一個獄卒,銀光帶著血濺出來,那個獄卒倒下。
“不好了!有人來劫獄!”不知道是誰在高聲大喊。
那個大漢雙手微微一用力便繃斷了繩索。
雙手提著兩個獄卒彷彿提著兩隻雞一樣往地上扔。
我記得姐姐無力的呻吟,所以我並沒有看他們。我只看到了那個大漢舉起手的瞬間,他的臉微微揚起陽光斜落下來照出的眉眼。
然後他看到了我。
他在廝殺間。
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景象。
比女子柔美的舞蹈還要好看。
烈日下兵器反射的陽光,濺出來血液和呻`吟,力量迸發的一聲怒吼,殘忍的快意。
這才是男人間的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