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到了之後,她卻突然不哭了。
我們幾個人立刻退了出去。
看見她用被子緊緊地自己。
“覓兒……”
少爺坐在床邊,心疼地看著她。
俯身過去,拉了拉被子。
被子被扯進了,裡面傳來悶哭的聲音:“對不起,少白,我沒臉見你,我保不住我們的孩子……”
少爺溫聲:“別自責,你沒事就好了。”
被子裡傳出還是嗚嗚的哭聲:“我這一生都不會有孩子了!”
少爺閉了閉眼睛,我見他握緊了手,仍保持面色平靜地掀開被子,把她抱入懷裡:“覓兒,你人沒事就好,孩子我不在乎。”
慕夫人終於痛哭出來,臉完全地埋入他的胸口,肩膀不停地顫抖。
他抱住她,語氣如哄小孩子,目光卻彷彿疼痛,摸著她的長髮:“別哭了,有沒有孩子我都一樣喜歡你。”
喜歡?
手中花的花莖被我捏斷,如果她一輩子都不能為慕家延續香火,我看他還會不會喜歡?!
我轉身走向殿外,看著假山。
外界雲層延綿,時光便如飛鳥迅疾而逝。
誰也不知道我心中藏著少爺的時間有多久?整整八年。
從十二歲的那一面,我幾乎就在偷偷地把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和喜好習慣全部包入心中,再緊緊地擠壓在心底。日復一日的重複,無休無止地關注他的一言一行。
我連他的一絲垂青都得不到。但任何事都不妨礙我對他的愛。
沒錯,少爺沒有真正看過我一眼。但為何單方面的喜歡一個人感情就會看起來薄弱牽強,彷彿無稽之談,彷彿便永遠不能驚天動地,彷彿就是可笑的,毫無根據和理由的。
沒有經歷過,誰也別跟我談什麼是對是錯,是值得或不值得!
這一天,我發現我能跟他平起平坐,甚至隨意擺佈他們,心中的恨意和嫉妒才如同狂風一樣席捲而來,幾乎淹沒我的理智。那時候壓住我的親情,規矩,仁義,道德早就在我們全家被詛九族的時候,全部消失了。
誰知道詛九族是什麼概念?!
意味著任何與你有關的東西全部沒有了!你會仿覺連自己也不在世上,亦或者懷疑,自己真正的活過嗎?為什麼不恣意妄為一些,為什麼不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本來我剩的就是這條命而已!
剛轉身,一隻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
少爺已經關門出來,目光裡有著憤怒:“是你做的這一切?是你讓覓兒沒有了孩子?”
我冷笑,揮開手中的殘花,你終於肯看我一眼了麼?
雙手握住他的手:“徐貴妃才是真兇。況且我要害也該害小姐,怎麼會有理由害她?!”
他盯著我,手的力道一點一點在加重。
我呼吸困難,可我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掐死我。
我從來都沒什麼可怕的。
小姐過來勸:“哥,不關小銀的事。小銀沒有理由害嫂嫂。都是……都是……有人想害我,若不是小銀,恐怕沒了孩子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其實我做的事本就利於慕家,因為小姐腹中的孩子可比她腹中的孩子重要得多。況且這些事都證明是徐貴妃做的,少爺只是想找個人出氣而已。
少爺終於放開手,手忽然狠狠打了一拳假山石上,血流下來。
拳頭緊緊握著,風吹動他的白衣墨髮。
我目無表情地看。
我在小姐的宮殿裡待到了傍晚。
少爺站立良久後轉身頹然地回去,連傷口都沒有包紮就一直坐在床邊看慕夫人安靜睡容,背影有些清瘦,時不時用手摸摸她的臉。我只看得見他的背影,可他看她的目光那樣的柔和。
我站在門外。
風吹過的時候有宮廷黃昏時分特有的暗香,昏紅色的光線落滿整個宮內。
但我只覺得此刻內心一片空蕩蕩的,像是這吹著冷風的殿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來,越是受人忽視,越要激起他的恨意。越是激起他的恨意,內心也就越空蕩。無休無止地迴圈。
彷彿有人把目光落了一眼在我身上,回身,假山處只有一片空寂。
我失笑。
這世上大抵也不會有人懂得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連我自己也開始不懂得自己了。
回到宮內。
本早已歇息,放彷彿一直有種冷意從我的指尖漸漸地絲般滑向我的手臂。
第一次在洞裡看到殺人,看到那大漢的血濺出,眼裡的光一點點滅絕。何等快意,可是當我長久地對著他冰冷的屍體,發青,變白,寒冷的,僵硬地,慢慢要融入土裡的。
那是多麼可怕。
一個人,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彷彿立時那未成形的嬰兒的血慢慢地從我的手爬上了我的全身。
我猛然驚坐起身。
月光正幽然,窗外有蟬鳴。
這屋內太暗,太靜了。
我推開門走出去。
這宮內的過眼崢嶸繁華。看著也只是精巧稀奇而已,沒多大用處,甚至給我不了我們應得的溫暖,只覺得假,只覺得大,只覺得浩蕩,只覺得寂寞。
有時候我甚至會懷念小時候小小的院子,泥巴和的牆壁,院內栽著棗樹,還有一間小小的小木屋。因為丟了東西,孃親罰我跪在門外,他們在屋裡吃飯。
我也抬頭看著天上的圓月,但那時天上的圓月明如窗前燃動的燭火,那麼溫暖,那麼靠近。晚飯後,姐姐和寶兒舉著小小的燭臺,一人往懷裡塞了個饅頭,半夜悄悄遞給我。
月光下的面容是笑嘻嘻的柔和。
心頭微熱。
微酸。
微痛。
八月。
已是圓月。
這月亮大如銀盤,冷得發寒。
他們死了已三年。
這三年來,至始至終我都未哭,好像我知道只要一真的哭起來,就會把身體內所有的東西全部哭幹掏盡,直至身心俱空,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活下去。
風吹過,有些冷意,視線餘角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轉過頭,明黃色的龍袍立在院口處,有些吃驚:“皇上?”
明黃色的龍袍下襬被飛吹出翻折,臉上因著月光和假石的遮擋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站在那看著我。
走近。
陌生的酒醉的氣息,彷彿帶著恨意。
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墨色的瞳孔裡有月的清輝的流動,但更如黑色的旋流壓深進裡,深不可測。
“你怎麼會——”
還未說完。
他突然一把抱起我,往裡屋走去。
我掙扎:“皇上,你怎麼了?
他把我扔在床上,屋內沒有燈火,月白的冷光幽靈般從視窗浮蕩進來,一片晦明,還是我剛剛睡的紗帳玉簟薄衾,是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