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金黃色的吊頂,眼珠轉了轉,發現自己睡在一張大大的白色套床上。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裝飾卻很是奢華,呃,不如說是騷包。到處金燦燦的,眩得我眼花。房間的主人一定很有錢,但是,品味,呃,我在心裡暗想,估計高不到哪裡去。
聽到腳步聲,我習慣性地微微偏頭,就看到了我真心不怎麼想看到的那張臉。凌楚正好推門進來,手上還拿著一個熱水袋。看見我醒來,他快步走了過來,臉上一臉焦急,急急忙忙就抓起我的手:“你怎麼樣了?好點了沒?我再用熱水袋給你揉揉吧!”
要是我有力氣的話,我一定會嘴角大力地抽搐,可惜剛才的胃痛不知怎的,讓我全身還是有點發麻,所以我也不知道嘴角抽不抽得起來。我努力地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是女人,你幹嘛用熱水袋給我捂著?可是凌楚以為我是要什麼東西,趕快趴在我身上,耳朵就湊了過來。
我恨不得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凌楚沒聽到我發出聲音,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就自言自語道:“看來是要喝水吧。”
他轉身就到另一邊的桌子上拿了個玻璃杯倒水,看著他不會照顧人的樣子,我不由地想起了十年前的他,一樣的不懂照顧人,一樣的以自我意識為第一位,一樣的有著不容抵抗的霸道,卻一樣的溫柔。我不知道為什麼凌楚稍稍放低一下姿態,我就總會覺得他很溫柔,明明是在我發燒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還硬灌我藥,卻不知道問我對裡面的藥會不會過敏,結果害得我當場溫度更是上升,半夜被送到醫院。明明不會做飯,卻硬要表現他對情人的照顧,熬的粥鹹得我張不開嘴。明明說是要整夜照顧我,結果卻在床邊睡著了,還是我半夜強撐著下床把他拖到床上蓋好被子。十年的時光飛逝,有些事情很陌生,卻又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現在,那個十年前笨拙得可愛的大男孩,已經長成這樣肩膀寬闊的男人了。想到這些,我的心裡總是莫名地有些複雜。
剛才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的眼睛,在聽到凌楚低沉而又溫柔的呼喚時,自動就張開了。我差點被嚇了一跳,凌楚張口就喝了一口溫水,衝著我的臉湊了過來。十年前的經驗告訴我,這是嘴對嘴喂水的姿勢。十年前的我或許會羞澀,會難為情,會尷尬,最後還是會乖乖地開啟牙縫任由他用這種調情式的方式喂水。但是現在,我下意識地就偏過頭去,不管他帶著驚訝帶著尷尬和略帶憂傷的眼神。
他把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背對著我坐在了床沿上。好一會兒,我們都沒有開口說話。我逃避性地閉上了眼睛,我有點頭痛地想,剛才昏迷那會,估計他已經從我的包裡翻出胃藥,只不過我是怎麼吃下去的,這個問題就……
“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許久,凌楚帶著男性式性感的磁性聲音低低響起,像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的眼睛閉得更緊了,嘴唇輕啟,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點莫名的沙啞:“我想問你,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凌楚輕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在美國的時候,我的舍友在他的同性戀人墓前自殺了。美國的同性戀不少,但是不代表就真的會受到祝福,那時候他的戀人飽受家裡的壓力,又誤解Mike出軌了,結果就跳樓自殺了。他下葬那天夜裡,我的舍友就在他的墓前割腕了,據說割了三道大大的口子,墓碑前幾乎可以說是鮮血橫流。接到電話的時候,我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你了,雖然剛剛從一個性感的金髮女郎的……的床上爬起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繼續沉默。
凌楚頓了頓,又繼續開口:“那時候,我就想,要是我死了,大概會有很多人哭,因為再也沒辦法從我這裡榨到錢,得到利益了,卻絕沒有一個人會為我而死。自稱愛我的人很多,但是他們愛的是凌楚的錢,凌楚家的權勢,凌楚的長相……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愛的只是凌楚這個人。再後來,不斷地玩男人女人,不斷地換床伴,1.ye.qing。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總是會把身邊的人和記憶中的你進行對比。慢慢地,才悲哀地發現,一直停止不了對你的思念,是我錯過了最不該錯過的人。你溫柔體貼,從沒想過在我這裡佔到一點便宜,得到一點收益,反而是不停地勸誡我要改掉不良的紈絝習氣。當時的我怎麼就不珍惜呢?居然還漸漸地煩你,覺得你嘮叨,覺得你無趣,覺得和你在一起沒有激情,沒有感覺了。”
我從來沒有聽過凌楚用這種略帶感傷的語調一口氣敘說這麼多,心裡微訝,但是我還是打斷了他的話:“你並不愛我,只是覺得我……不貪你的錢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凌楚轉過頭,有點急切地辯解道:“我發現,我真的已經離不開你了,習慣了衣服上的茉莉香皂味,習慣了早晨醒來喝一杯溫水,習慣了晨練,習慣了居住環境要保持整潔,習慣了吃中餐……”
“你只是需要一個保姆。”我心裡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十年前我確實是像老媽子一樣打理著凌楚的一切。
“不是的,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我的……我的床伴說我每一次睡夢叫喚的人都是你,我越來越想念你,那種思念的感覺一度讓我快要發瘋。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錯了,我傷害你了,所以我拼命地學習,努力工作。終於能夠自信地回國時,卻查到你結婚了,有一個六歲大的女兒……我想過你可能會愛上別人,但我能把你從別的男人手裡奪過來,因為我是你的初戀,是你深深愛過的人。可是誰知道,我的對手卻是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和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對比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其實,沒多少勝算。”
“凌楚,要是時間回到……回到十年前,或者我聽到你說愛,會……很開心。只不過,你缺席的十年,我的生命裡早有了更重要的人,我們真的不可能了。”一心想和凌楚說清楚,我也顧不上還微微犯疼的胃了。
現在變成凌楚沉默了。
“愛情……其實沒那麼重要,當你有了家庭,有了平淡的幸福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能活。”我苦口婆心地勸解道,“況且你的條件這麼好,一定會有人真心愛你的,你要學會真心地對待別人。”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好笑?”凌楚突然問。
我驚愕:“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明明是喜歡你的,你卻叫我結婚,叫我去愛別人。這不是嘲笑我嗎?”凌楚冷笑,頭還是絲毫沒有回頭。
“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切地解釋道,“我是說你可以試試,你看,我現在有妻子有女兒,不就過得很好麼?”
凌楚突然回過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神卻深邃得讓我感到恐慌:“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並不愛你的妻子?”
我的臉頓時就僵住了,努力動了動臉部肌肉:“凌楚,說什麼呢?我絕對是愛著詩瑛的。”我輕輕閉上眼睛,又睜開了,“可能當初和她結婚的時候,我承認,並沒有當年……呃,愛你的深。只不過我想,我們的感情以親情這種更穩固的形式存在了。況且,她還為我生下了我這輩子最珍視的女兒。已經不是純粹的愛情了,我覺得比愛情的分量要……要重得多。”我實話實說。
凌楚聽完,猛地伏身,抱住了我的頭,把自己的頭埋在我的脖頸間。
這麼親密的姿勢我也沒有反抗,事實上也反抗不了。凌楚淺淺的呼吸拂在我的面板上,他微涼的嘴唇輕輕觸在我的脖子上,略硬的頭髮有幾縷落在我的側面上。靜默中,我不禁感受到一種淺淺的,卻深入骨髓的悲哀,為我們的註定無果。
凌楚,其實……很可憐。
他只不過是不懂愛情而已。
“對了,那個人!你沒剁他的手吧。”我猛地想起剛剛那個男子,緊張地叫了起來。
凌楚抬起頭來,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嘟嘟囔囔地解釋道:“他可能是喝多了,也沒對我怎樣。”
“你……一直都是這麼善良。”凌楚眼神深邃,卻輕輕地開口道,“放心吧,我放了他。”
我舒了一口氣。
誰料,凌楚居然又趴了下來。
幸虧天氣不是很熱,我想。
後來,凌楚一直沒有說話,輕伏在我胸前,抱住我的頭。我在微微的疼痛中,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道是藥的作用,還是怎麼回事。
總之,當我醒來,我已經躺在家裡的床上了。詩瑛坐在床邊一張椅子上,又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噼裡啪啦地倒了一筒子豆子:“都和你說不能喝太多酒了,你就是不聽,你看又犯病了吧。你怎麼老是讓我擔心啊?這麼大的人了,都不會照顧自己,比安兒還讓人操心,三天兩頭就讓人擔驚受怕的。怎麼樣,好點沒?胃還疼嗎?我給你煲粥喝好不好?”她的話帶著顫音,我知道她這兩次真是被嚇到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沒事,好多了。可能是吃太多藥了,一下子喝那麼多久,胃一下子受不了。不用麻煩,你就給我煮一點白粥就好了。”
詩瑛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又不放心地為我按了按被角,才走出了臥室。
看著她離開了,我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希望……凌楚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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