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高逾萬仞,綿延數百里,山巔終年覆雪,山腳草色青青,如白髮老嫗著翠裙。
一頂紫紗軟轎停在白綠交接處。
清風拂拂,輕紗飄飄,隱約可窺見轎中人側躺,薄被如蟬翼,順著身體曲線起伏,玲瓏有致,嫵媚動人。
這頂轎子已經停了一天一夜,負責盯梢的守衛已換了三輪,轎中人卻一動都未動。
莫非,這是個死人?
若不是死人,又有誰能如此不吃不喝不動,甚至不急?
正當他們即將為自己的猜測下定論時,轎中人突然坐了起來。薄被從她身上滑落下來,隔著紗,依稀能看到半露的香肩和修長的頸項。
“因妾身對平霄城主的小小好奇竟引得賀城主親自出迎,如何敢當?”慵懶纏綿的嗓音帶著微微的沙啞,好似修圓了的貓爪,撓得心癢。
守衛慌忙回頭,果見長道盡頭緩緩出現數十個身影。
正當中的男子紫冠銀氅,面色冷峻如霜,目光凌厲如電,只一眼,便讓轎中人感到輕紗虛設,自己一切已盡入對方眼底。
男子越走越近,直到轎前才停下。
輕紗微起,露出一對粉雕玉琢般的玉足,過了會兒,玉足的主人才探出頭來,笑吟吟地望著他道:“賀城主難道已失了當年憐香惜玉之心?”
賀孤峰終於探身將她打橫抱起來。
她彈了彈腳趾,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笑得春風得意,“賀城主還是賀城主。”
賀孤峰淡然道:“你比她重得多,高得多,腳大得多。”
她不以為意地眨了眨眼睛道:“賀城主何不這樣想,人總是會長大的。”
“千面狐的易容術也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她嘆息,“莫說身高,即便是臉,也不是每一張都能一模一樣。”
“這張不錯。”
“說明我與城主有緣。”她像貓一樣蹭了蹭賀孤峰的耳朵。
賀孤峰耳朵紅起來,突然鬆手將她放下。
她赤腳站在雪地上,只比他矮半個頭。
賀孤峰低頭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雙足,漠然道:“不怕廢了?”
她巧笑倩兮,“冒充紫紗夫人,總要付出一點代價。”
賀孤峰揮手,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立刻上前,用手臂做成轎子將她抬起來。
她安穩地坐著,手卻羞怯捂唇,“男女授受不親。”
賀孤峰斜睨著她,“席停雲是女人麼?”
她毫無被揭穿的尷尬,只是對著他吃吃地笑。
平霄城建於雲霞山山坳中,縱橫十數里,人口不過萬,這樣的小城天下卻無人敢小覷。傳言城中機關無數,只要賀孤峰一聲令下,這座城隨時能變成一座巨型戰車。誰都不知道這輛戰車的威力,也無人想領教這輛戰車的威力。
席停雲被抬進城裡,一雙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城中設施。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一睹平霄城的真面目,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空手而歸。看這門倒是與普通城門沒什麼不同,城外又沒有護城河,不知城中如何防守。
“這是普通城門,若有敵來襲,城門可換上鑲滿三丈長鐵刺的厚木門。”賀孤峰冷不丁道。
席停雲毫無被窺破的羞怯,落落大方道:“如此看來,撞門木是毫無用武之地了。”
一行人慢慢走近那座佔去全城二十分之一大小的樓群。
此樓名喚雲群,由一百二十座樓閣組成,設計之繁複,堪稱天下第一樓。
但賀孤峰腳步一轉,卻進了樓旁的一家酒鋪。
席停雲嬌嗔道:“城主嫌妾身體重、個高、腳大?”
賀孤峰在酒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無表情道:“席大總管當上大總管之後便極少現身江湖,能讓你出宮的,絕不會是小事,能讓你易容的,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席停雲從人轎上下來,一屁股坐上桌,雙腳輕輕摩挲著窗臺,露出半截白皙光滑的小腿肚,幽幽道:“賀城主當年對紫紗婦人亦是如此無情?”
賀孤峰道:“她為我而來。”
席停雲眨了眨眼睛,媚眼如絲,“我也為城主而來。”
賀孤峰糾正道:“你為求我而來。”
席停雲側首,淺笑,一舉一動皆神似當年的紫紗夫人,“為阿裘。”
賀孤峰道:“謝非是戰敗還有方橫斜。”
席停雲笑意漸斂,眼眸微垂,愁緒如絲,細細密密地糾纏住賀孤峰視線的每個角落道:“城主怕?”
“激將法於我無用。”
席停雲咬唇,哀婉欲泣,“我已走投無路。賀城主當真要坐視莊朝顏面掃地?”
“你應該知道,這天下本有一半是我賀家的。”
“城主客氣,天下本該姓賀。”
“當今皇帝卻姓景。”
“平王未免百姓重遭戰火侵害,毅然讓位之義舉,天下欽佩!”
“不是每個賀家人都如此寬宏大量。”
席停雲默然。
賀孤峰道:“要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
席停雲不驚不喜地問道:“城主的條件是……”
賀孤峰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不要一夜雨露,我要一生守候。”
“我並非女兒身。”
“也非男兒身。”
席停雲不以為意,笑著拋了個媚眼道:“城主真要與我一生相守?”
賀孤峰道:“你聽錯了,不是一生相守,是你的一生守候。”
席停雲定定地看著,無聲嘆息道:“平霄城主不愧是平霄城主,一點虧都不肯吃。”
賀孤峰道:“你會找上我,自然也會找他。”
“賀城主年長……”
賀孤峰抬眸。
席停雲笑眯眯地接下去道:“更有擔當。”
“可是霍決更好騙。”賀孤峰站起來,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笑靨如花,“條件一年內作數。”
青花江,江水清澈如鏡,江面平靜如鏡,因此又名鏡江。一艘畫舫停泊在江邊,雕欄玉砌,美輪美奐,船頭放著一張古箏,一根竹笛,一架蜂鼓,雖未奏,樂聲卻依稀入耳。
未幾,樂聲越來越近。
不多時,樂隊已在近前。
畫舫鑽出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望著來者,隨即雙手攏在唇邊喊道:“楊大總管!舫主叫你進來品茶!”
樂隊驟停,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笑呵呵地跑過來,一身贅肉在跑動中上下跳躍。他邊跑邊擦汗,好不容易爬上畫舫,還來不及喘氣就被丫頭塞了一方香巾道:“快擦擦,要是讓舫主聞到味兒,一定把你踢下船去。”
楊雨稀笑道:“多謝綠湖姐姐提醒。”他說著就抬步往裡走,卻被綠湖一把抓住。
“你去哪裡?”
“不是你說舫主請我品茶?”
綠湖呵呵笑道:“我騙你的,你也信。”
“騙我?”楊雨稀臉綠了。
綠湖道:“誰讓你一大早敲鑼打鼓擾人清夢。”
楊雨稀道:“舫主還未起身?”
“還未。”回答的聲音卻是從畫舫裡出來的。一個青年公子掀簾而出,俊俏的面容上滿是饜足後的笑意。
“未敢請教……”楊雨稀抱拳。
青年搖了搖扇子,傲慢道:“武女子。”
一個男人名叫女子多少有些奇怪,換做旁人,楊雨稀一定笑出來。可如今他一點都不想笑,因為他姓武。姓武名女子的人世上絕不多,恰好,天機府便有一個。
“原來是天機府主的右臂。”楊雨稀意味深長道,“不知武公子大駕光臨南疆,楊雨稀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不知武公子來此有何貴幹,若有需要在下效勞之處,萬毋客氣。”
“難道你看不出我是為畫姬而來?”武女子收扇一笑道,“我差點忘了,南疆王似乎也對畫姬情有獨鍾。”
楊雨稀笑而不語。
武女子扇子輕敲手掌,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雖晚到一個月,但幸好沒讓王爺捷足先登。”
楊雨稀轉身,衝畫舫拱手道:“楊雨稀向畫姬姑娘請安。”說罷,扭頭就走。
武女子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不輕不重,正好確保對方能聽到。
樂隊大張旗鼓而來,靜寂無聲而走,正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武女子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收起傲慢之色,回身入畫舫。
姿容絕世的女子斜倚在榻上,身上披著一層蟬翼般的薄被,被下好似未著寸縷,露出半碗酥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武公子,好威風啊好威風,好得意啊好得意。”
武女子目不斜視地看著窗,“傲睥天下的霍決為得舫主青睞,居然費心找樂隊來投舫主喜好。舫主難道真的毫不心動?”
畫姬笑道:“霍決這樣的人,自然是每個女人都會為之心動的。”
武女子道:“舫主不怪在下造謠?”
畫姬道:“霍決心高氣傲,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所以,你是幫我。”
武女子道:“是互相幫助。”
畫姬幽幽地嘆氣道:“可是府主的願望並不那麼容易達成。霍決小事都聽我的,可是出南疆應戰這樣的大事卻怎麼都不肯鬆口。”
武女子道:“舫主提了?”
“不曾。”畫姬道,“有些事是不需要親口說也知道答案。”
“還請舫主再接再厲。”武女子站起身,正要往裡走,就見畫姬突然掀被而起,赤|裸著從背後抱住他,身體若有似無地摩擦他的後背,一雙玉手從他的面容極慢又極輕柔地往下摸索。
她是新天下第一畫舫的舫主,對付男人的手段自不必提,同樣的撫摸在她做來,便是說不出的銷魂蝕骨。
武女子等她摸到小腹,才面色平靜地拉開她。
畫姬笑了,“果然是席大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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