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有資質且良知未泯的囚犯,收於麾下,優秀正直的甚至可以直接平步青雲當個小軍官。
老頭子沉吟道,“當年那個獄卒和跟我一個牢房的囚犯是被一同關進來的。兩人都自願參加了混鬥,獄卒得到了上層的認可,而囚犯依舊是囚犯。在被同時關入監牢的那天,誰能想到未來的差距竟會如此懸殊呢?”
我嗤之以鼻,“當個獄卒有什麼好得意的。”
“不只是獄卒。”老頭子嘆氣道,“而是身份地位的差異啊。那名獄卒擺脫了囚犯的身份,反倒開始收拾當年和他一同進來、卻未能改變命運的可憐人們。”
獨眼艾厄沉聲道,“那傢伙活該。”
“哈哈哈,有點意思。”
我漫不經心地翹起腿。兀鷲城裡許多舊國的落魄貴族至今仍對遲暮帝國心懷恨意,軍團的元帥也是當年頑固的守疆派,不然不會被流放到這個鬼地方。冬霆軍元帥認為被遲暮帝國判為罪犯的人未必是惡徒,尤其是舊國的罪犯(顯然這是愛屋及烏的刻板印象)——因此這是我們混入冬霆軍團的最好辦法。
艾厄還好說,我倒是不太清楚賴格和阿姆那種四肢殘廢能不能入得了元帥的眼。瘸腿賴格大概也想到這一層了,所以才故意找茬。
艾厄問老頭子,“你不參加混鬥?”
老頭子驚恐地說,“上帝啊,我才不去那個地方……我隔著鐵柵遠遠觀望過,雖然規定不準使用銳器,但那簡直……簡直……”
“……就是人間地獄……”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邊笑邊惡狠狠朝身下的水泥地捶了幾下。艾厄看著我,搖了搖頭,卻似笑非笑地挑起一邊嘴角。
“要去吧?”他用並非疑問的語氣問道。我攥緊了拳頭,又鬆開,雙手疊在腦後,冷笑道,“要贏。”
我必須贏。
混鬥
我見過冬霆軍的首領,巴克豪斯·普盧默元帥。在我五歲時他曾指點過我劍術,然後在我努力揮劍時撫掌大笑,把我高高舉在半空,逗得我咯咯大笑。
“一定記得,切勿荒廢劍術,小王子。劍是高貴的象徵,同時是不滅的英魂。當你的王國遭到侵犯,唯有手中的劍才是忠貞不二的夥伴。它隨你披荊斬棘,隨你赴湯蹈火,刺穿邪惡,堅守正義。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它的力量,保護你自己,保護你的子民,讓帝國的功業永垂不朽。”他道,我至今記得刻在這位元帥面龐上的每一道細紋,就像花崗岩上被時光的風沙侵蝕出的印跡,滄桑而冷硬,每一道溝壑都在訴說著一段榮膺的往事。
我笑道,“父王說,只要普盧默一族世代守衛著萬疆帝國,和平之鴿銜來的橄欖枝便可萬世常青。”
“我們會永遠守護著你們,守護著帝國。”巴克豪斯元帥道,“即使我老了,還有我的兒子,我的軍團……瞧,那就是我的兒子,法洛斯。未來屬於你和愛戎王子的騎士。”
我順著元帥的手望去,見到草地上那兩個揮劍相較的身影。愛戎那一頭金髮就像深海中的燈塔那般顯眼,而他的對面,站著一個同樣持劍的男孩,金棕色的頭髮,結實強健的身軀,還有那雙硬鐵般冷銳的眼眸,隨著愛戎一次次反擊他的動作而變得熱切敬慕。
劍刃相碰的激響傳到我身邊,我抓著元帥胸前的榮譽金章,緊張地看向草地中央,看向那個狼一樣的金棕色頭髮的男孩。
那是我頭一次見到能和愛戎的劍術不相上下的人。
“快些長大吧,萊蒙王子。像你的哥哥一樣,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勇敢。”巴克豪斯摸了摸我的頭,沉聲道,“一定記得,未來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都不能放下手中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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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我討厭劍。”我惡狠狠地將手裡的鈍劍丟到地上,“可他媽討厭透了!”
獨眼艾厄道,“他們不許你帶著你的刀?那個已經很鈍了。”
“說使劍是‘戰士的榮耀’,真他媽神經病。”我怒氣衝衝地將額髮捋到腦後,讓清冷的空氣為腦袋降降溫。論殺起人來的舒適度,劍比刀可差遠了。我還記得當年愛戎如何用劍把我打得鬼哭狼嚎,那把劍就像長在他手上一樣,不能用好似長在我手上的斫骨刀剁了他是我的畢生大憾。
榮譽之劍守不住那些蠢貨想要守護的,而屠戮之刀卻能替我得到我想要的。
艾厄靜靜地盯著那把被我拋在地上的鈍劍,拎起來放在手裡掂了掂,隨手一揮,就將透明的空氣割出了一道閃電般的光隙。
“呵。”我似笑非笑道,“沒想到你除了使尖頭錘還會使劍?”
他道,“隨手揮兩下沒什麼難的。”
我從武器架上挑了另一把鈍劍,用尖端敲了敲他的劍刃,“那教教我怎麼隨手揮兩下。”
其他自願參加混斗的囚犯也陸陸續續抵達了準備場地。和艾厄比劃幾下後我還是覺得動作不協調,便在鈍劍上綁了兩塊石頭,增加劍身的重量,讓這柄天真爛漫的破鐵揮動起來的力量感和我那把罪行累累的斫骨刀相似。
準備比賽的第一聲號角吹響。我和艾厄從軍需官那裡領了紅色的方巾,繫著脖子上,迎面看見瘸腿賴格和斷臂阿姆走過來,脖子上繫著藍色的方巾。我沒從獨眼艾厄的臉看出什麼,就聽見瘸腿賴格罵道,“我早他媽料到有這麼一天了,艾厄!抱著你深愛的狗崽子滾蛋吧!”
斷臂阿姆神色複雜地看了我和艾厄一眼,跟著死瘸子得得索索的腳步走遠了。一個沒了胳膊,一個瘸了腿,那場面可真夠人看的。我對著牆壁比劃幾下鈍劍,獨眼艾厄沉默地坐在不遠處的岩石上,忽然道,“抱歉,萊蒙。”
我揮劍的動作一頓,看他摘下了脖間的紅方巾,跟軍需官換了一條藍色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色隊伍的場地。我冷著臉看他走向那片陰鬱的藍,拄劍撐在地上,揩了一把脖間的薄汗。
操他媽的。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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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佈賽事即將開始的第二聲號角吹響了,調子比前一聲還要慷慨激昂,雄偉嘹亮,讓我聽了想吐。我身邊簇擁著除了紅方巾就無一相似的陌生面孔,每個人瞪著如狼似虎的眼睛,望向頭頂高大開闊的看臺。磚石砌成的看臺上擺了一排軟椅,幾個衣著雍容的大人物在上面就坐,俯視著我們,就像俯視著一群活蹦亂跳的蟋蟀。
我沒看到巴克豪斯元帥是不是在那幾人之中,只看見白獅在注視我們,在那一面迎風飄蕩的冰藍色旗幟上探出森寒的前爪。我朝它回了一個猙獰的笑,站在鐵柵後,盯著場地對面的藍色人牆,磨了磨發癢的牙齒。
這時,吹號人嗚嗚嘟嘟地吹響了最後一聲號角,洪亮得能把人的屁股震成四瓣。鐵拴一拔,沉重的鐵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