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點頭,又道:“那些人心存內疚之下,只怕會用別的法子為他開脫,醫術上的事,我們不懂,那個訟師也不懂,只怕……”
話尤未完,便聽到下面一聲大哭,嗓門之大別說門外聽審的人,就連茶樓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大老爺啊……強盜拿刀殺人有罪,難道大夫用藥殺人就不是殺人嗎?院判老爺都說了,他人是故意毒害人命……”
院判蒼老的聲音驚慌道:“等等,我……”
“嗚啊!”一聲更大的悲哭將他的聲音壓了下去:“大夫殺人不用刀啊!大老爺明鑑,事實就在面前,若是大夫殺人無罪,我們所有人,豈不是生死都在他們一念之間……大夫,本該是救命的人啊!大老爺,他可是太醫啊,給皇上娘娘治病的太醫啊!”
馮紫英笑道:“這便是你教他的第二句話?”
林楠淡淡道:“那院判就是有一肚子的學問,可以證明鮑太醫用虎狼之藥是有原由的又有什麼用,要他有機會說出來才成。”
又道:“你看看下面那些人,激憤成這個樣子,現在不管他說什麼,都只會是狡砌之詞,何況,他敢說麼?”
太醫,那可是給皇上娘娘治病的人,皇上和娘娘的性命在太醫的一念之間?你說一句試試?
下面傳來一聲歡呼。
一個小廝迅速跑了上來,稟道:“判了杖四十,暫時收監,擬了流三千里,還要上奏皇上才能作準。”畢竟黛玉性命無憂,這已然算是重判了。
馮紫英對林楠豎起大拇指,舉起茶杯。
林楠和他對碰一次,略略沾唇便放下。
馮紫英也是如此,嘆了一聲道:“此次進京,阿楠好像變了許多。”
芯子都換了,豈能不變?
林楠淡淡道:“吃一塹才能長一智,我倒寧願從來沒有變過。”
馮紫英苦笑一聲,嘆道:“說的是,我何嘗沒變?”
此刻衙門已經拖了鮑太醫出來在院子行杖刑,林楠聽著他的慘叫聲,微微皺了眉,將林成喚來,耳語幾句,林成迅速下樓,鑽入了人群之中。
當一旁監刑之人數道三十二的時候,鮑太醫的慘叫已經漸漸微弱,林成瞅準時機撲了上去,道:“住手,不要打了!不能打了!”
衙役見居然有人膽敢阻撓行刑,紛紛撲了上去,林全毫不反抗的任由他們將他按的跪在地上,但是鮑太醫的杖刑也為之中斷。
林全大叫道:“大老爺,小人冤枉啊!”
順天府尹見外面又起騷亂,出門喝道:“你是何人?和人犯有何關聯?為何阻撓行刑?”
林全激動道:“小人和這賊子仇恨似海,恨不得他碎屍萬段才好,可是,若是他受刑不過現在便死了,我家姑娘就無處伸冤了啊!”
順天府尹道:“你家姑娘是?”
林全道:“小人林全,我家老爺是揚州巡鹽御史林老爺。”
順天府尹是正三品大員,用銀印,位比總督,自然不會因一個林如海而動容,但是同僚之情還是要顧得,皺眉道:“原來是林府的家人,你家小姐被此人所害,本官已經問了他的罪,你還有何事?”
林全叩頭道:“大老爺明鑑,我家姑娘不過是一個幼齡弱女,又在胎裡帶了弱病,連大門都不曾出過,和這鮑太醫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害我家姑娘?定是有人指使。這鮑太醫不過是殺人的刀,大老爺,一定要為我家姑娘伸冤,找出幕後真兇啊!否則我家姑娘,不知何時又糟了人的暗算……大老爺,求您給我們家姑娘做主啊!”
順天府尹沉吟片刻,看了眼已經昏迷的鮑太醫,道:“將他暫且收押,明日再審。”
林全大喜,連連叩頭道:“大老爺英明!”
林楠看到這裡,起身道:“收拾一個鮑太醫輕而易舉,但是若不咬死了他故意害人,如何扯出背後真兇?馮大哥,這裡沒什麼熱鬧了,走吧。”
馮紫英道:“你不去會一會府尹大人?”
林楠淡淡道:“見他有什麼用?對了,馮大哥在順天府可有熟人?”
馮紫英道:“有是有,你要做什麼?”
林楠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探監。”
沉吟一下道:“我還是去拜會一下府尹大人,若不是得了他的允許,今兒未必見得到人。”
馮紫英不悅道:“你也忒小看我也!”
林楠道:“我自然知道馮大哥人面廣,但是今兒的事,不一樣。”
……
夕陽西下,大地慢慢陷入黑暗時,林楠帶著人,出現在順天府大牢外,被人攔住:“什麼人?”
林全上前,塞了一錠銀子過去,道:“來探監的。”
那獄卒掂了掂份量,很是隨意道:“探誰?”
林全道:“今兒剛入獄的鮑太醫。”
獄卒變了臉色,肉疼的將銀子又扔了回來,道:“大人說了,此人是重犯,誰都不許見。”
林全又多掏了一錠出來,遞給獄卒,笑著說好話,獄卒不耐煩道:“跟你說了不能見,就是不能見!快走快走!大人下了死命令,那個人任誰也不許見!”
“放你孃的屁!”一個人從林全身後閃了出來,道:“大人下了令,老子怎麼不知道?”
那獄卒一噎,認出那人,吶吶道:“王捕頭……”
王捕頭不理他,轉頭道:“林公子,請。”
獄卒一慌,道:“王捕頭!”
王捕頭狠狠瞪他一眼:“怎麼?我你也敢攔?”
獄卒抹著冷汗,吭吭哧哧道:“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擅自放了人進去,萬一出了事,大人怪罪下來,小人可擔待不起啊。”
王捕頭冷哼道:“這位林公子,可是苦主,最不願姓鮑的出事的就是他,還不給我讓開?”
獄卒一頭大汗,卻始終不肯讓開,王捕頭大怒:“馮五,你小子找死是不是?”
馮五陪笑道:“王捕頭,小的也實在是沒法子,不然明兒小的做東……哎呀!”
卻是被王捕頭一腳踹在了小腹上,疼的彎腰蹲在地上起不來。
馮五冷笑道:“你小子是真的想死了,還敢說是大人的命令!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馮五看清他手上的令牌,頓時息了聲。
王捕頭不再理他,對林楠道:“林公子,請。”
林楠笑道:“王捕頭,你可算是輸了一局了?”
王捕頭摸頭道:“輸了輸了,林公子果然料事如神!明兒我做東,請林公子一起樂呵樂呵。”
他原對林楠無論如何也要向府尹大人討一塊令牌出來心存不滿,想著有他在,這應天府大牢哪裡去不得?不想竟真的用上了,雖是輸了賭局,卻對林楠心生敬佩。
林楠笑道:“那我可就要叨擾了。王捕頭記得要多帶銀子,我可不會客氣。”
王捕頭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