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實在欠了勞力,哪裡還有這等好事等你們來?!”
何春握著脖子拼命點頭,他自打生下來,大半輩子都活在山坳坳裡,平日也難得見到幾個山民,苦熬的日子哪有那許多話說。阿孃病死前瘦成一把骨頭,低低哀號,念著他的名字,讓阿爹照顧好他,阿爹也不過蹲在草鋪前,悶頭嚼著苦菸葉子,抹一把眼,重重應下一聲“嗯!”
山裡人不會說話,應下的事,那是豁出命也要做到,他爹便將命豁掉了。
在他十三歲時,跟著阿爹去打獵,碰到了熊瞎子,阿爹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的命。
打那以後,日子都覺不出苦了,只是拼命掙扎活著,為阿爹阿孃活著,相熟的山民你一口我一口接濟,他自己鑽山挖洞的拼,總算活到了今天。
這二十幾年的日子,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沒前幾日在皮鞭底下,在神仙大人面前說的多。
本以為這番偷了糧食必要被打死,誰知,誰知竟像是闖進了山神爺家的神仙窩!
何春一邊走,身上的新麻衣有些刺扎,蹭到了被城管們稀里嘩啦臭揍一頓的傷口,他呲著牙,小心翼翼地將這輩子第一件不是補了又補、繼承幾代的破襖,而是從沒人穿過,嶄新的衣裳輕輕撫平,要是不小心沾了血弄髒那才叫肉痛咧!
那日被問完話,他就讓黑衣白圈的兵爺們給拎到“城”裡來,山壯說,他們叫城管,是大人手下專管“城裡事”的兵!
在一間刷了□□牆的屋子門口,有個比臭丫還白嫩,還俊好多好多的妮子出來,給了罐胰子,一套新麻衣,讓城管給他洗漱,還要消甚毒,他正暈乎著,也沒聽清,便被山壯他們拉到渠邊,用那老大的馬刷子給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刷了個遍。
等全身都刷乾淨,他已經嚎得聲音都啞了,皮子簡直不是自己的了。
想起那頓涮,他現在還忍不住抖,比鞭子抽都嚇人多了。
好在洗完後,再也沒什麼苦楚要吃了,山壯給他那件新麻衣讓他穿上,又帶著他去“食堂”吃飯,就在那裡,他差點沒把自己撐死。
而後山壯便拉著他走四處的“工地”,甚麼“伐木豬”、“墾田對”、“鐵鋪子”……走到哪裡,人人聽說山壯說了幾句,都是笑嘻嘻地喊甚“莫偏心”、“缺勞力”,說自家這裡活不累,吃得多,讓他多帶些人來上工。
只除了那甚“農業豬”的大小女娘們,一個個瞪著山鳥似的漂亮眼珠,好似要撲上來啃他幾口,恁地嚇煞人。
後來聽山壯說,他偷的那塊地裡的麥子粟米,都是這幫小小女娘們辛苦種的,他紅著臉皮,也不知該咋讓她們消氣,只能低著頭任她們揍。
最漂亮最兇的那個女娘,叉著腰狠罵了一通,最後也只是拎著他的耳朵扯得半天高,說讓他多帶些人手來“將功補罪”。
這裡,是好地方,神仙大人的手下再兇,也都是好人。
那一日,還有個比大人還還還神仙的神仙來看了他,山壯叫這位玉做似的神仙“鄭二爺”,這位鄭神仙說了句很是斯文的話,山壯告訴他,鄭二爺贊他:“屎過於氣,屁極太來!”
好象是說他苦日子過到頭了,後面都是好日子。
何春雖聽不太懂,只覺得鄭神仙笑得真好看,簡直太好看了!說得更妙,他一定會好事當頭,苦楚盡消。
***
三日過後,樂不思山的何春已是精神煥發,整裝待發,準備去山裡喊幾家叔伯爺們下來做活換錢糧。厲大人是好官,他缺人手,山民苦,缺口吃的,這等良機卻是不能便宜了那些糟瘟的流民們!
此時,狄丘的將官仲校官回來了。
在西北大地上掃蕩了這麼幾個月,這平陸地面上治安大為好轉,靖平安定。
就算稱不上路不拾遺,敢明火執仗搶劫的匪徒是連影都找不見了,被狄丘捕匪隊幹掉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在臨洮的鐵礦、折枝關的煤礦裡做苦力贖一身的血債。便是青皮混混,坑蒙拐騙偷的,下手前也要心驚膽戰地打望一番,生怕被捉了去做甚“勞改”,那礦洞子煤窩窩裡進了,哪裡還有活著出來的時日。
這個幾月戰鬥下來,護衛隊、弩-弓隊和新兵們都歷練出了一份血氣悍勇,猶如寶刀開刃,試鋒見血。這一番歷練也並非絲毫無損,一個新兵,六個前“馬匪”與護衛們永遠地倒在了戰場上,重傷殘疾一人,輕傷無數。
傷者帶回狄丘,有厲神醫在,自是性命無虞,但死者已矣,馬革裹屍還,即便是上人們也無起死回生之術。
厲弦為七個犧牲的戰士,在山腳邊專門開闢了一個簡易的陵園,入葬那一日,他親頌悼辭,祝禱英靈永佑狄丘子民,在紀念碑前奉上一束白色的野花。
鄭錦為賦,歌而頌之,三杯薄酒祭天地。
仲校官單膝跪地,一手捧胄,領著手下兵卒默哀良久。
這個簡單的儀式,厲大人並未讓民眾參與,只是讓他手下的兵將及各個管事下屬等為將士送行,牢記這一刻他們用血用命換來的平和寧靜。
然而,不知何時,民眾們悄悄圍攏來,無人喧鬧,人人都似被英豪烈烈的悲壯之氣感染,許多人都學著厲大人,採了些野花來,靜靜奉予碑前。
為人民犧牲者,身前身後,總有人會銘記。
狄丘的將士在外奔波苦戰良久,不但人員有損,確實也需要一番修整,總結種種戰時的錯漏。
在這期間,厲大人自是對自家的將士關懷備至,省下來的肉食全犒勞了將士們,其他的“福利”更是不用多言。但鍾大仙拉開的敵我示意圖,讓一時種田種得忘乎所以的厲大人驚醒了過來,身處動盪之世,此處非桃源。
“……這些橙紅色的是什麼?”
【駐紮本州的駐軍,約有兩千,這位將官大約是對我們狄丘有些不滿了。】
“貪得無厭!”厲弦惱火地抓抓頭,這位壯威將軍姓朱,是平北將軍手下的一個小小武官,但人家既然號稱“將軍”不管是不是雜牌的,比他這校尉可是強上了幾級,更何況他手下號稱統一州之防的五千兵,除卻吃掉的空餉額,滿打滿算也有兩千兵丁。
當日大舅帶著他四處拜山頭,除了刺史大人那裡,就屬這位朱將軍喂得最多,還得了個冷臉,猶嫌不夠,如今看來,這位“豬”壯威遲早是要來找麻煩了。
大燕治下幅員遼闊,毗鄰強敵,邊塞十分要緊,除了駐守邊關的兵將,皇帝還分派了四徵、四平將軍駐守四方,但除太-祖打天下而得帝位的那一朝,這八位將軍基本沒滿過員,倒是雜七雜八的“將軍”封了許多,不是有什麼背景便是世家的附庸,比如這位“豬”壯威,背後就是蕭家。
這蕭家聽說與陳國後族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