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還沒到,那些年輕人就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處閒聊。
年輕人耳聰目明的,警惕心也有,我剛踏進後院一步,霎時所有人都噤了聲,齊刷刷轉頭來看我,氣勢非常嚇人。
我開門見山:“你們葉教頭今日告假。”說完就打算走。
誰知我這一句話打破沉默,年輕人們又開始討論起來:“還以為教頭來了,嚇不死我,原來是嫂子啊。”
說清楚???誰是你嫂子???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去看說話的人,旁邊又有人道:“胡說,什麼嫂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叫師孃!”
我看你們怕不是要叫救命了。
去拿點卯簿子的人再晚來一步,大約就要換拿仵作簿子了,他咳嗽了幾聲,才清清嗓子,拔高音量點名。我在一邊聽著,總覺得他喊一個名字就要咽一口血似的,聲音啞得不行。
有人喊:“師爺,你歇會兒吧,我來點。”
那師爺於是看也不看,隨手把點卯簿子一扔,人群中就有人跳出來接在手上,繼續點名。
我看著沒意思了,轉身要走,那師爺叫住我:“稍等。”說著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木盒。
“嗯?”
“告假告假,沒病沒災告什麼假。”師爺不難道,“拿好了,那偷懶的教頭在東郊等你。”
“葉鳴蟬?”我疑道,“幹什麼?”
“問我?”師爺甩袖而去,“我問誰?”
這個師爺脾氣好差…不過我想想,換我又累又瘦到他這個地步,我的脾氣也不能好。
但我更疑惑的是,聽師爺說的,葉鳴蟬沒病沒災,可我出門前分明看見他是橫禍當頭慘不忍睹,莫不是他在騙我?莫不是我一個以驢人為己任的神君,也有被驢的一天?
可惡。我攥緊手中的木盒,奇恥大辱,簡直奇恥大辱。
我氣勢洶洶地往東郊去。葉鳴蟬曾帶我來過東郊,上回我來時,東郊還是一片荒廢山頭;這回我再到,這裡已經是綠草茵茵花鳥相聞,空地中間起了一座小樓,被繁盛花木簇擁著,煞是好看。
手裡傳出“咔嚓”一聲,我低頭一看,原來是方才用了神力急掠,逸散的力量擊碎了小木盒。我抖掉手上的木屑,靜靜躺在手心裡的,赫然是一把小木刀,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刀鞘金銀鈿荘,活脫脫是小版的雲中君。
雲中君刀鞘的精美就在於鈿荘,這把小木刀幾乎複製了這份精美,甚至因為它的小巧,荘鈿工藝還更上一層樓。
我試著拔了一下,居然真拔出了一把小刀,脫了鞘,才看出來那是一把刀狀的鑰匙。不必說,十之八九就是面前這棟小樓的鎖匙了。
葉鳴蟬不知從哪裡走了出來:“這是我安置好的,我們的現在。你願不願意,負責規劃我們的未來?”
第91章 討厭你
觀頤
無論何時,來自他人的示好和喜愛都是令人愉悅的。為了回報這份善意,哪怕是在拒絕的時候,人都會因為愧疚而稍作婉轉。
然而葉鳴蟬這麼直白地對我表達他的心意後,我幾乎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竟不是“對不起”,而是“不可以”。
是真的不可以。我既沒有真正告別越別枝的痕跡,也沒有確實走入葉鳴蟬的世界,我還在邊緣處模糊不清;退一步說,即便葉鳴蟬只是凡人葉鳴蟬,不帶越別枝的痕跡,不是東君的投影,可他是個凡人,我雖然也沒有無窮無盡的壽命,可靜候壽終而亡的我還是會活得比他長很多很多。我不能因為和他一時的恣意,賠上之後千百年的孤寂。
我可以浪費生命,但不能得不償失。
“抱歉啊葉鳴蟬。”我低著頭,“我不願意。”
葉鳴蟬沉默良久,他對我伸出手,卻僵滯在半空:“你說什麼?”
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如果有什麼最美黑眸評選的話,葉鳴蟬一定能奪魁首。他的眼睛很黑,像是他在眨眼時,用蝶翼般的長睫裁剪了一塊暗夜;逆著光,或是光線暗的時候,分不清瞳虹和瞳孔的界限。
“抱歉啊,葉鳴蟬。”我一字一句,“我不願意。”
葉鳴蟬走了。僅僅是走了,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我,換了我是他,一定會把自己往死了打一頓,但他只是久久地凝視我,然後轉身離開了。
我還握著那把鑰匙,那真是一把精緻的鑰匙,精緻又漂亮,如同葉鳴蟬捧到我面前的他的心一樣。
我把那把小小的“雲中君”歸了鞘,並不打算去開那座小樓的門。將主人的真心棄如敝履,再去踏足樓內的領域,這麼過分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我慢慢慢慢地往回走,殷府在深州南面,離東郊不算太遠,也沒有很近,慢慢地走,就算要走很久,就算走到天黑,總也能走回去。每一次出門的時候,殷希聲或者德音,都會叮囑我早點回家,家裡有我喜歡的清蒸鱸魚,或者蜜糖桂花,還有等我的人,希望我早點回家。
回家的路我走了很久,中間出過很多錯,轉了很多個岔口,有時走著走著還要停下來想一想,再倒頭重新來過。我努力走在正確的回家的路上,走到很累很累的時候,終於看到最後一縷曙雀暉光下的硃紅大門。門前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是殷希聲在等我回家。
我走過去,殷希聲就摸摸我的頭:“回來了。”
“嗯。”
他的手下滑到我的臉上:“吹了多久的風?臉這麼冷?”
“不是很久。”
殷希聲往我身後看了一眼,日落之後的街道人跡稀疏,三三兩兩匆匆而過的,也都是急著回家的路人。殷希聲收回視線,他拉著我的手,帶我往裡走:“回家吧。”
我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問殷希聲:“你不問嗎?”
殷希聲轉過頭:“問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問我究竟是誰,問我為什麼不老,問我那二十年身在何處…還有很多…你為什麼不問?”
殷希聲看著我:“你希望我問?”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
“我沒有說過,和你相識,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意外之喜。那日我在去綠蟻醅的路上,遇見一株桃花,枝上三三兩兩,打了很多小小的苞,我原本已經走過了,不知為何又旋身折返。我在那株桃樹下站了很久,終於看見枝上一朵早開的花,它太小了,小得幾不可見,我差點再次忽略它。”
“我想,或許呼喚我轉身的,就是這朵小小的桃花也說不定。”
“我看了它很久,又想了很久,我想把它摘下來,卻又不忍心。即便是小,它也在努力盛放。”
“我空著手走到綠蟻醅,一路上滿腦子都是那朵小小的桃花,我不停地想著它,想了一天,想它嫩黃的花蕊,粉白的花瓣,花托也小小的一個,好像一陣風來,它就要從那麼高的枝頭墜落。我越想越忍不住採摘的欲-望,與其吹落風中,不如由我養護。”
“我一步都要跨出綠蟻醅了,你卻站在了店外,仰著頭,皺著眉看著杆頭酒旗。我那一步就收回來了。我看著你,心想,我也不用去摘花了,那朵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