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連家書都不接吧。丞相天天對著明月思懷,不是在想家還能想什麼?
“來了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總算傳了出來,“催命似的催,不就一封家書嘛,至於麼你。”
油香穿過簾子迎面撲來,丞相一手打起簾子,站在擱板下頭,身上穿著件畫眉黃鶯刺繡圓領袍子,袖子挽到上臂去,一頭長髮隨便打了個髻子。要不是他那張臉和一身富貴的衣裳,旁人只會覺得這人就是在廚房裡打雜的小廝。
花匠大吃一驚,連忙走上前去勸慰:“相爺,您要注意身份啊!這油膩膩的活兒怎的勞煩您親自做呢?莫不是廚子太差勁?那我回頭給您找幾個進來!”
丞相擦了擦手,甩開了抹布一手奪過花匠手裡的信封,眯著眼睛瞅瞅,也不拆開,只是小心地放進了懷裡。
“廚子不差。”丞相轉頭要進灶火間去,“本官就是想親自做點東西,畢竟能讓丞相親自動手下廚的人,天下也是少見的。”
花匠一頭霧水,丞相的行徑他覺得越來越琢磨不透了:“相爺,您說的是誰?”
丞相掂起一顆雞蛋,熟稔地敲開了,在油煙裡咧著嘴笑:“你將來伺候的太太。”
雞蛋被丞相灑進鍋裡,平平地攤成一張薄片,沸騰的油炸起來,有些濺在了丞相的前襟,畫眉鳥的羽毛被染上了油漬。
花匠在一旁看得直心疼,這一身衣裳半月前才購置進來,當時花了不少銀子請了江南的繡娘來做上頭的圖案,丞相寶貝似的捧進府裡,怎得這會兒被熱油濺到了也跟沒事人似的呢?
“誰家的姑娘這麼有手段,能讓老爺親手下廚做飯?”花匠戲謔一句,顯然,比起丞相洗手做羹湯,他對這位太太更加好奇。
丞相看起來心情極為舒暢,也不惱,悠然地嘆了一聲,停下動作瞧外頭的陽光,轉而滋味無窮地說:“濟南翁氏的人,本官這輩子可能就要被他啃得死死的了,渣都不剩。”
奇女子。花匠心裡暗暗佩服這位“姑娘”。先前管家閒來無事與他講丞相的軼聞,載酒買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風雅樣,二十七年了沒見對人動過心。
花匠瞅著自家老爺一臉的滿足,心下了然,遂不再多言。不過說來也奇怪,老爺這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風情,連帶著外頭的陽光都曖昧起來。
丞相忙活著,花匠瞥一眼鍋裡,抿唇詢問:“相爺,您這是要做什麼?”
丞相正抬手揮開騰起的煙霧,被辣子嗆得眼淚都出來了,面上仍是掩飾不住的得意:“煎餅……哎呀,糊了……”
花匠正欲勸說幾句,丞相忽地扭頭問他:“現在幾時了?”
花匠看看日頭,估摸了一下時間,惴惴道:“回老爺,巳時三刻。”
丞相若有所思:“還有一個時辰,還可以再做一次。”
“相爺,您這樣有失風儀……”花匠最後掙扎。
丞相這時候滿心都是翁渭僑那張臉,眉尾如飛燕,眼裡裝著浮雲雪山,挺拔的唇線讓丞相著迷很多次了。為這樣的人做一次飯,哪怕還是個男人,丞相心裡也覺得這輩子不虧。
“你去一趟將軍府。”丞相沒理花匠的勸阻,“就說叫他們別急著準備午膳,今兒本官請一頓。”
“要不要寫拜帖?喊他們幾時前來?”花匠拗不過丞相,只得妥協。
丞相啪一聲把刀卡在案板上:“別那麼多廢話,拜帖省了,他們誰都不用來,本官到時候親自去請。還有,把阿寧叫來,本官要他來把把關。”
不容置喙的語氣,油煙把丞相的神色掩去了,漂亮的眼睛半眯著,專注於手上的動作,正在把一疊嫩菜切成絲。
花匠知道丞相現在心裡想著的是哪個人,萬分不敢耽誤,連忙拱手去辦了。
將軍正坐在花下臨摹丞相的字型,上回抄寫的《三都賦》描了不下七十遍,裡面的內容倒背如流。將軍停下筆,舉著兩張宣紙對著光比對一番,溫溫笑了笑。
忽地管家從外面轉進來,鴉青長衫悠悠盪盪。管家很少來找將軍,這會兒來肯定是有要事稟報。將軍連忙從座位上起身,過去把老管家扶起來。
正當將軍緊張地等著老管家稟報家國大事的時候,管家一席話卻讓他感到哭笑不得:“方才丞相府的使者來傳話,說今兒中午丞相府請客,將爺您在府中稍候,屆時晏大人會親自來請您去。”
將軍一顆懸著的家國忠心這才放下來,轉而心裡那點兒女情長又起來了,雜陳著,活像開了個醬油鋪子,左右不是滋味。
忽地轉念一想,連忙朝管家詢問:“使者呢?可還在外頭?”
老管家被將軍的反應嚇了一跳,慌忙作揖:“回將爺,使者就在外頭,等著老奴去回話呢。”
將軍忽而笑了,他收拾一下袖子,轉身去把桌上的宣紙整理起來,挑了一張疊好了塞進了信封裡,帶著管家往堂前去了。
堂前,花匠正坐在那裡喝涼茶,外頭日光盛,秋老虎勢頭挺大,這時候了仍然是口乾舌燥。
將軍腳步輕快,三兩步就迎上堂去,他走路時威武赫赫,花匠見了,連忙站起身見禮。心想這將軍果然是威武堂堂,料想他的姐妹也必定是個傑出的女英雄。
“免禮。”將軍心情甚好,走過去扶住花匠的手臂,可當他看到來人的面容時,面上表情卻是一滯。
怎麼是花匠?以往來的,不都是那個戴著單邊眼睛的管家嗎?
花匠垂著眼眸,謙恭有禮。將軍心中疑惑,卻沒有表示出來。他很快謝過了丞相的美意,說了幾句福壽綿長的話,把手中的信封交到花匠手中。
“煩請把這個交到晏大人手上,就說是將軍給的。”將軍抿唇笑著,眼裡有光。
花匠自然是沒有多想,他趕著回去給丞相覆命呢,也就將信封揣進袖子裡,拱手告別了。將軍一直送他到府門前,站在青磚石牆旁瞅著他沒影了方才進門去。
“何老。”將軍走回堂前,面色卻沉了下來,“丞相府的管傢什麼時候換掉了?”
老管家姓何,將軍小時候就是他照顧的,陪著將軍過了二十多年了,將軍尊稱他一聲“何老”。
老管家聽得將軍這麼一問,呼吸停滯了一瞬。將軍剛回帝都,很多事情他還不知道,比如上回丞相府發生的血案。
“將軍……,這個老奴也不知啊……”老管家的話有些猶豫,將軍的面色更加沉鬱了,他站在堂上,身旁一瓶梔子花斜裡逸出。
“丞相府是不是出過事?”將軍的語氣很平穩,他坐下來,端起旁邊的茶杯晃了晃,但茶杯是空的。將軍的手有點抖,心裡揪成了一團。
何老眼見著這是包不住了,垂袖嘆一口氣,方才將那天發生的事如實相告。何老沒有親臨過那個場面,只得大概地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