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儼說。
向儼給自己倒了第四杯酒,舉著杯子對向興學:“來,小叔,我敬你。”
他沒有說祝酒辭,但真摯得要命,向興學陪著他喝下了一杯雪碧。
向儼喝了四杯酒,眼神依然清明。
他坐下身去,安靜地吃菜,再沒說一句話。
向興學一直注意著向儼的動靜,沒仔細聽他哥說什麼。
向興邦的致辭不停,手機的鈴聲響起來給他伴奏。
“向儼,你手機響了。”向興學提醒。
向儼小聲說:“不想接。”
“看看是誰。”
向儼把手機掏出來,晃了晃腦袋,看螢幕。向興學也湊過去看,是一個固話號碼。
“醫院。”
“這個要接吧?”
向儼“嗯”了一聲,把手機拿到耳邊。
一個女護士在那邊焦急地說:“向醫生!同同突發貧血,懷疑是內臟出血,已經送進搶救室了,趙主任現在不在,李主任進的手術室,他說情況不太好。向醫生你要不要來看看?”
護士聲音大,向興學也聽見了。
向儼手機從他手裡滑了出來,掉到地上,手機那頭還在喊:“向醫生?向醫生?”
向儼歪了歪頭,愣了一會兒,然後推開凳子就往外衝。
“你送他去。”向興邦說。
向興學攥著車鑰匙跟著向儼一起衝了出去。
向儼一路都很沉默,等紅燈的時候,他忽然說:“你知道嗎,這個病,致死的原因都是臟器出血,大出血,一剖開肚子,全是血,其他什麼也看不見,你要塞紗布止血,紗布一會兒就紅透了……”
向興學看了他一眼,向儼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焦慮,也不緊張,像是被酒精麻痺了神經。
“我早該知道的,這個病,根本治不好。”他又說。
向儼在車上的時候冷靜得很,車一停到醫院門口,他就拉開車門往外跑,一路跌跌撞撞,險些碰上擔架車,向興學坐在駕駛座上看著他拐到樓梯間才往停車場開。
下車的時候,向興學手裡全是汗。
同同會死嗎?能挺過來嗎?她那麼堅強,一定會好的吧?會嗎?
向儼為什麼說治不好?
走到手術室門前,向興學看到向儼抱著手仰頭坐在長椅上,有些呆滯地看天花板;同同爸爸雙目通紅,倚靠在牆角;同同媽媽與向儼隔一個座位,捂著臉小聲地哭。
除夕夜的醫院安靜得異常,向興學只能聽見女人的啜泣聲。
向儼閉上了眼睛,好像睡過去了,可他突然又睜開眼,冷冷地說:“哭什麼哭。”
女人被訓得愣住了,然後哭得山雨欲來。
向儼很不耐煩,皺著眉頭走到手術室門前。
手術室大門緊閉,沒有窗戶,向儼站在門前,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沒有穿白大褂的向儼和同同的爸爸媽媽,和向興學一樣,絕望而又無能為力。
向興學感覺到某些噩耗將要降臨,可他還在祈禱。
祈禱奇蹟的發生。
醫生走出來的時候面色凝重,他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向儼看了一眼表,然後問:“死亡時間呢?”
“二十三時四十九分。”
向儼又問:“關腹了嗎?”
李主任怔了一下,回答說:“小張正在關。”
同同媽媽跪倒在地面上,聲嘶力竭地喊:“同同!”
爸爸抖著聲音和醫生說謝謝。
向儼忽然轉身離開了,向興學跟了上去。
向儼走到衛生間,對著洗手檯就開始吐。
空氣裡瀰漫出惡臭的酒氣。
向儼吐了很久,向興學就在一旁看著。向儼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把汙穢的東西衝到下水道里,然後捧水漱口。
他整個臉都是溼的,眼眶裡不見淚水。
向興學覺得向儼很難受。向儼沒哭,但向興學覺得他很難受。
“又不是祥林嫂,同同怎麼能死在除夕夜呢。”向儼開口了。
“同同那麼愛漂亮,張醫生縫針縫得那麼難看,為什麼是張醫生給她關腹呢?”
“內臟出血很疼的。”
“同同很疼的。”
第十七章 煙花
向儼在手術室外坐了很久,然後換上衣服進了手術室。
同同媽媽哭著離開了醫院,留同同爸爸一個人倚在牆角。
向興學沉默著看玻璃窗外夜色散盡,朝陽升起。
同同沒能看見新年的第一束光。往後的每一束光,同同都看不到了。
同同才五歲,她還沒有交到許多朋友;世界上還有許多的風景,等著她去看;還有許多許多的漂亮裙子,等著她來穿。死亡終結了所有的等待。
向興學沒有料到,他以絕望告別舊歲,又以悲痛迎接新的一年。
醫院忙起來的時候,同同爸爸說:“向先生,請你幫我謝謝向醫生。他以後一定會成為很優秀的醫生,他能救活很多的人。”
向興學點點頭,然後下意識地問:“你要去哪兒?”
向興學很怕這個中年男人活不下去。
同同爸爸雙眼通紅,極力想擠出一抹笑,但他沒有成功,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今天過年,也不知道辦喪事的上不上班,我想盡早把同同從醫院裡接出去,她……她還是不喜歡這種地方。”
向興學不知道該對這個父親說些什麼,他在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向興學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慢慢離開了向興學的視線。
傍晚的時候,向儼找向興學要車鑰匙。
向儼一夜沒睡,又在辦公室裡坐了整天,向興學怕他出事,便問:“你開車去哪裡?”
“涵洲。”
涵洲是江心的一塊陸地,沒被開發過,鮮有人至。
“去那裡……幹什麼?”
向儼注視著向興學說:“給同同放煙花。”
向興學的心被向儼的話狠狠地攥了一下,痛得突突跳,“我陪你去。”
涵洲的夜比城市要黑,江的另一面燈火通明,更襯得洲上路燈昏沉。
向儼找了一家小賣部,買空了最貴的大煙花,又買了一隻打火機。
小賣部的老闆高興極了,幫向儼把煙花往後備箱裡搬,向儼就揣著兜在一旁走神。
向興學和老闆娘說:“再給我一包硬殼的桐花,還有打火機。”
向儼看都沒看向興學,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向興學把車開到了洲頭最開闊的地方,從那裡,跨過漆黑的江面,跨過層層疊疊的樓房,就是桐大附院。
同同的病房在十七樓,視野開闊,是單人間。同同的爸爸應該負擔不起病房的費用,向興學覺得病房也是向儼安排的。
向興學蹲在車的另一面,在冷風裡點燃了一支桐花。
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