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望向暮青，見少年面迎風雪凜立，上頂青天，下踏縣衙，衣袂獵獵，一身正氣浩蕩如天。

劉淮癱坐不動，臉頰通紅，不知是臊的，還是被風雪割的。

“文臣治世？古有文臣如此諫君：‘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為治世之臣！你也敢稱文臣，敢論治世？蠢臣！”

“劉大人沒見過這等景象吧？看過此景，你還敢說出城調兵之言嗎？你出去給我看！”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劉淮睜著眼，如被凍在屋頂。

聖駕進入縣衙前守衛在街上的御林衛已被擠得沒了影兒，昨日傍晚進城時見到的蕭條無人的小縣，當百姓走出家門，聲勢足以驚天下！

長街四面，人湧如潮，大雪如幕，數不清的百姓，看不見人臉，只見人頭如鴉。

劉淮聞聲下望，張著嘴，任風雪猛灌入喉。

“睜大你的眼，看看！”暮青打斷劉淮，一指縣衙四面的長街。

屋頂寒風颳人，劉淮腳下不穩，噗通跌坐在屋瓦上，一張口雪便往喉嚨裡灌，卻仍喊道：“聖上在下方，這、這是踩在聖上頭頂！此乃大逆，當……”

“何需梯子？”元修會意，一邊一個提了暮青和劉淮，縱身便躍上了縣衙屋頂！

“有沒有梯子？”暮青不理劉淮，到了門口往縣衙屋頂瞥了一眼。

劉淮不妨之下被她拖倒，起身後跌跌撞撞被拉到門口，怒喊道：“聖上在此，將軍如此無狀，簡直是蔑視天威，有辱斯文！”

暮青無話，拉起劉淮便往外走！

“荒謬！自古文臣武將，文臣治國，武將安國，若文臣能行武將之事，要武將何用？”劉淮此時還在高談闊論。

陛下宣見百姓，本已能止暴亂，劉淮幾個犯蠢，一語又惹怒了百姓，方才若非暮青出聲及時，這會兒暴亂已發了！

元修搖了搖頭，看向縣衙門口，御前侍衛長李朝榮尚未命御林衛撤防，百姓們卻安靜了下來。一縣知縣蠢，朝官也跟著蠢，劉淮想以迎大軍入城之言震懾百姓，卻不知百姓已擠滿了縣衙周圍數條長街，傳令開城門的人根本就出不去這縣衙！即便他或是李朝榮能飛簷走壁馳去城門，在報信的到城門之前，暴民就會衝破縣衙，以縣衙裡這些御林衛和衙役來說根本就擋不住！百姓會奪刀奪槍，殺兵殺官！

人非騾子馬，豈能拉來溜！

“這、這……”諫官們臉色一個比一個青。

“陛下，臣有一諫，專治愛翻嘴皮子使喚人的病。”說話間，暮青已到堂前，單膝跪道，“誰提議，誰施行！要殺刁民的自去殺，要去開城門的自去開！能成事的才是能臣，使喚人成事的謂之奸臣，既使喚不動人自己又成不了事的謂之蠢臣。能臣蠢臣，拉出去溜溜就知。”

劉淮等人亦面有難堪之色——這罵的是他們！

“西北軍乃保家衛國之軍，刀不殺胡虜殺百姓，你們可問過西北軍將士們同不同意？”

奉縣知縣麵皮一緊——這罵的是他！

暮青衣袖捎著風雪大步入堂來，邊走邊道：“連五曰不道都記錯的人，倒記得衝撞縣衙罪同謀反。”

劉淮回首，眼一眯，眼中似迸出毒霧——又是她！

諫官們紛紛抬頭，不可置信，“陛下？”

“蠢！”暴動一觸即發時，一字如刀，出自兩人，一聲當頭擲下，一聲自堂外而來。

諫聲鏗鏘，刺了衙門口百姓的心，怒火將熄又燃。

劉淮率官匆匆而出，急跪齊諫：“啟奏聖上，奉縣民變，吾皇安危為重，當命李將軍緊閉縣衙，再命人開城門，迎城外五萬西北大軍入城，平亂救駕！”

奉縣知縣回身，高喊萬歲，跪倒便諫：“啟奏聖上，衝撞縣衙，罪同謀反，刁民該殺！”

民怨已起，帝王要見百姓。

聽堂上一人不緊不慢道：“朝榮，你的人撤了吧，朕既來了奉縣縣衙，便見見奉縣百姓。”

風雪不休，人聲忽靜。

第十一章 朕本昏君

不赦貪官也有史實，通觀大赦歷史，罕見有赦貪官汙吏的，基本不赦。

十惡不赦——首出自《齊律》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惡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義，十曰內亂。由於“十惡”之罪危害了封建制度的核心——君權、父權、神權和夫權，自隋《開皇律》中確立“十惡”之罪後，歷代封建法典皆將之作為不赦重罪，帝王大赦天下常不赦十惡，這便是“十惡不赦”的由來。

天雞星動——天雞星屬鬥宿，共兩星，在人馬座位於銀河系最亮部分。它和政事毫不相干，但是封建統治者很巧妙地把它與大赦聯絡了起來，以體現天壽皇權的威力。天雞古人稱之為瑞鳥，即鳳凰。鳳凰乃古人心中的仁鳥，因此天雞星動時，要有大赦。

科普：

－－－－－－題外話－－－－－－

“遠兒，何人來訪？”這時，楊氏的聲音自主屋裡傳來，聲音落下，人已走了出來，見是暮青，也怔住了。

暮青身後跟著月殺，兩個小姑娘見是男子，起身福了福，小臉兒微微低下。

“哥哥，有客來？”那添水的小姑娘嗓音脆生生的，笑起來眼彎得像月牙兒，模樣兒玉雪可愛。

崔家只一間主屋，兩間廂房，東屋窗子半支著，可瞧見裡面是書房，西屋旁邊闢了間灶房，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圍著灶臺轉，一個燒火，一個踮著腳往鍋中添水，見有人進了家中，蹲著燒火那個歪著頭瞧人，小臉兒被火烘得紅撲撲的。

崔遠這才鬆了口氣，覺得方才失了禮數，忙將暮青讓了進來請去了屋裡。

“大赦天下乃聖意，誰也改不了，我有別的話與崔夫人說。”暮青一瞧崔遠的神情就知他心中所想。

崔遠聞言眼底生出些戒備，他本不該戒備，這位小將軍是西北軍出身，與朝中那些狗官不同，若非她出言斥朝官，百姓闖入縣衙殺官驚駕，莫說娘死罪難逃，他們一家都難逃死罪，這位小將軍對崔家其實有恩，但娘剛被赦了罪回家，她就到了家中，他實在怕出什麼變故。

“唐突來訪，望莫介懷，在下有話想與崔夫人一敘。”暮青道。

崔遠來開的門，見是暮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