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青的話上。
暮青道:“如果你願意開棺,可以親自驗一驗骨,看箭是從胸前而入,還是從後心而入。如你所見,我將紙刺穿,破開那一面的洞口看起來要比刺入一面的洞口大。人骨雖然比紙硬得多,但弩箭之威也比我的指力大得多,且有武者的內力加持,華老將軍胸骨上的傷口一定比尋常箭傷重得多。你仔細驗看,定有收穫。”
至於為何要查明箭是從胸前還是後心射入,暮青沒說,元修一定明白。
人若死於兩軍對戰之時,箭應該是從胸口射入。但若是從後心射入的,則說明人死於禁軍戰敗之後,因為依照常理,渡江時機緊迫,禁軍一敗,侍衛們就會將華老將軍押下江堤登船,那時所有人都是背對戰場的,所以後心中箭即說明沈明啟撒了謊。
戰事分出勝敗之後,禁軍之中只活了沈明啟一人,他又對華老將軍的死撒了謊,那麼他就有很大的嫌疑。
至於他為何敢行此事,其實不難理解。此人本就是個陰險毒辣之徒,當時戰敗,人未救回,又全軍覆沒,若回去覆命,他難逃一死,但若護送華老將軍的靈柩回京,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後來的事實證明,元修的確因此沒有殺他。
但若這事真是沈明啟所為,元修多年來用的這把刀可一直都是他的仇人……
但若真是沈明啟所為,江邊那一戰,老熊那親兵的仇便能報了!
“當然,箭拔出時扭轉或撬壓,刺創可能會擴大或有附加損傷,但刺骨而出的箭有多難拔,你最清楚。拔箭之人一般先會卸去箭頭,這種情況下,傷口因武者的內力破口較大,拔出箭身一般不會太費力,所以二次損傷較小,胸骨上應該還是會留下可供驗看的證據。”暮青補充了一句,撤回手指,再沒別的話可說了。
“……多謝。”元修說話間將紙疊起,收進了衣袍裡,妥善地貼放在了心口處。
“不用謝,我有條件。”暮青直視著元修,冷淡,坦然。
元修一怔,那紙彷彿突然在心口焚起把火來,痛不能言。他笑了笑,苦澀過後,艱難地道:“好!你說!”
“放了姚惠青,把人安全地護送過江。”
“好。”元修一口答應,卻定定地看著暮青。他不知道這個條件是她臨時起意,還是剛剛提起他當年密道失信於她時,就已有此盤算。
若是從前,他絕不會疑她,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與她已闊別六載,她成長了太多。她為南興賑災和大圖長治提出的兩項策論,他至今還記得在盛京宮中聽見奏報時有多驚豔。嶺南王割據一方已有二十多年,被她用計擒獲斬了頭顱;大圖復國的可能性原本微乎其微,被她用一方傳國玉璽將巫瑾送上了帝位;鄂族女子之地位卑微至極,她硬是以神女之名、女子之身執政三年……如今的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孤僻的西北軍小將,也不再是那個混不吝的江北水師都督,今夜與她面對著面,他能夠感覺得到她的分量,那種與他比肩的分量。
“還有。”暮青絲毫不懂得適可而止。
“說!”元修依舊乾脆。
“把老熊的家眷和族人也一併送過江來。”此二事在暮青心裡懸了多年,有機會談判,她是不會放過的。
元修聞言卻鎖住眉頭,看了暮青許久,問道:“他是我的舊部,在你心裡,我會因為他跟隨了你,而苛待他的家眷?”
“你如果真念舊部之情,就該讓他和族親團聚。這些年,他雖然不說,但不可能不掛念妻兒老孃?你帶出來的兵有多重情義,你知道,我怕他久念成疾。”
“……好!”元修答應了,又問,“要把老盧的家眷也一併送過江嗎?”
“不用。你應該知道他的事,他一直覺得愧對你,渡江之後便閉門不出,拒不受封。我離京前,託他去古水縣幫我照看宅院,他答應了,我想他不會希望家眷過江,他會希望他們生在西北,死在西北。”暮青回到窗邊,江風卻捎不走心頭的愁緒。
元修知道暮青的愁,唯有此事,他與她的心是連著的。戍邊十年,老盧跟隨他的時日最長,他的性子他了解,莫說下旨準他回西北,就是他親自來請,老盧都不會回去的。他羞於過江,過不了是自己心裡的那道坎兒。
人人心裡都橫著一道坎兒,他自己也一樣。
元修默不作聲地出了屋,吩咐侍衛傳信回盛京和西北,立刻護送姚惠青和老熊的族親家眷過江,不得遷延。
回來後,見暮青仍然立在窗邊,元修不由走到窗邊與她並肩望著江景,說道:“阿青,這世間有些事是難求圓滿的,如同我求不得忠孝兩全一樣。”
暮青默不作聲,裙袖一舒,便攏住了一江的月色秋波。
元修望著暮青道:“密道一事,是我負了你,我無話可說。但若叫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他殺了我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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