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呸一聲,將好大一口濃痰吐在路邊,郭天成心下平衡了一點。
拿他老頭子來做炮灰,爽是爽過了,問題還是沒解決。眼看到手的一筆三十多萬的大單丟了,前期一萬多的投入也泡了湯。馬上要交下半年的房租,女兒換幼兒園的兩萬元贊助費,全都指著這筆錢的,這下上哪補去?
更好笑的是吳愛軍這牲口的女兒。長得倒眉清目秀清純可人,但看她那眼神,不是一個安生的主。哭著喊著要送上qiang口來,整一個空虛無聊的尋找刺激的官小姐。
郭天成猛的把路邊一個礦泉水瓶踢得飛起,框郎郎撞在路邊。
郭天成這一輩子幾乎就沒怎麼順過。
小時候在蘇北農村,飯都沒怎麼吃飽。在那個時候,宿遷還沒有獨立劃出來,漣水算是最窮的角落了。村裡人窮也不一定思變,倒有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去逃避現實:酒。
在郭天成的印象中,從知事的那一天起,父親就沒斷過酒。家裡永遠飄著一股子發酵的味道,有些象泔水,又象酒醉後嘔吐物的味道。父親總是頭髮蓬亂,兩眼通紅,扒著那一小碟子花生,就著自家醃的皮蛋,把廉價的燒刀子咪一口,咂巴咂巴,再把劣質菸草狠狠吸一口-不狠也不成,那玩意特別容易熄。
父親一喝多,就直著喉嚨罵娘,罵得興起,就會叫郭天成過來:"鐵蛋你這狗崽子快給老子滾過來!"喝多了就是容易糊塗,叫自己的兒子狗崽子,那豈不是自己就成了狗了?
鐵蛋-那時他還沒有大名-是吃慣了虧的,但父親的囧威在,畏縮著,不敢上前,也不敢不去。母親總會在這時推他一把:快到你二伯家去!
在哭著逃出家門前的最後一瞥,鐵蛋看到的總是父親猛的撲向母親,拽著她的頭髮,巴掌霹靂啪啦的落在她的臉上:"你這個賤貨,啊?還敢護著那個小白臉?"
二伯母人很好,每次看到他都蹲下來,細細替他擦去眼淚,嘆氣道:"又捱打了?"
等鐵蛋回到家的時候,母親的臉上或者身上總會多出青的紫的傷痕。
鐵蛋哭著對母親道:"我要快點長大,跟他對打!"五歲以後,鐵蛋就從來沒叫過那個混蛋爸。
那一段日子,是郭天成永遠也不願意回憶的地獄般的歲月。
在悲慘的童年中,也有一抹亮色,那是劉老師帶來的。她那時候也還很年輕,梳兩根烏黑油亮的辮子,動員了兩年,終於在鐵蛋九歲的時候把他帶進了學校。
學校是附近四個村合起來辦的,座落在鄰村。步行去要四五公里,以鐵蛋的腳程大約需要三刻鐘。學校不大,總共就四間房,一間辦公室,一二年級一個教室,三四年級一個教室,五年級一個教室,總共的學生還不到一百人,一個校長,一個老師。
教室非常破爛,夏天漏雨冬天漏風,水泥刷黑漆做的黑板歪歪扭扭,課桌也是用了不知道什麼材料自己打的,桌面上的縫很大,而椅子則每天至少夾鐵蛋的屁股三下-對了,這時候鐵蛋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是劉老師起的。
劉老師很美麗,至少在天成的心目中是這樣的。事隔多年以後,依然還記得那烏黑油亮的辮子,烏溜溜的黑眼睛,長長的睫毛,笑咪米的蹲在他面前,摸著他的頭道:"喲,長得這麼高!進學校了,當然不能用小名,我看你就叫郭天成吧!天生註定是要有成就的,好不好?"
鐵蛋——現在該叫郭天成了-羞澀的點點頭。
在進學校以前,郭天成很少玩過。放牛的時候順便要割豬草拾牛糞拾柴火,父親整天喝了睡睡了吃,所有的農活就都落在母親的身上,小天成從五歲開始就已經能夠自己生灶做飯,七歲就可以插得一手好秧,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還好,郭天成少一個負擔:他不用象村裡其它的孩子那樣照顧弟弟妹妹,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估計酒喝得多,影響了父親的生育能力,在養兒防老的思想下,他還是村裡同齡人中唯一的獨生子女。
當張校長在簡單的操場邊,一個斜斜的旗杆上升起國旗的時候,郭天成哭了。
那個時候村裡根本就沒有電視,在父親整天喝醉,母親整天忙碌的情況下,二伯母曾經帶天成去鎮裡看過一次露天電影。
每次放電影都是5號大墟日,從附近趕來不少農民,小商小販也會在這時集中過來。二伯母給他花二分錢買了一根麥芽糖,用竹籤挑起長長的焦黃透亮的一絲,捲成一小團,放到嘴裡,一陣甜香,巨大的幸福感從他的味蕾上滋啦啦的爆發,電流般傳到他的全身。
只舔了兩下,孝順的鐵蛋就把麥芽糖悄悄放到了口袋裡。這麼好吃東西,一定要帶回去給母親嚐嚐。可惜到家以後只剩一根粘乎乎的竹籤和一攤粘乎乎的印子。這令鐵蛋大哭了一場。
也是在那次的鎮政府門口,鐵蛋看到了國旗。風中獵獵翻動的一塊有囧囧五角星的紅布,帶著非常神聖的感覺。
在學校看到的國旗,讓郭天成回憶起鎮裡的一切:擁擠的人群,快樂的笑容,放映機噠噠噠的聲響,在光影中飛舞的灰塵和蛾子,在電影場邊上瘋跑的孩子。當然,還有麥芽糖帶來的清甜和巨大幸福感。學校就象一個通往鎮裡的階梯,一個通道,一個跳出農門最好的地方。看著國旗,天成彷彿看到了逃離的希望。
學校裡也有體育課,主要的專案有擲沙包,老鷹捉小雞。
當然,劉老師扮演的最多的一個角色,就是母雞。她張開雙臂,勇敢的在前面護著所有的小雞們,跟兇狠的老鷹鬥智鬥勇。
劉老師烏黑油亮的辮子在藍色衣服上跳躍,活潑得象一隻小鹿。
那是他童年中最大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