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後來死了嗎?
不,他沒有死。因為紅髮巫師將垂死的他封印了起來。
他被孤零零的留在一座塔上。
一座與世隔絕的高塔上。
紅髮巫師告訴他他不會殺了他。他還告訴他,他殺「父親」殺得很對,因為他自詡為神、任意創造生命卻又不聞不問,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惡魔唯一做錯的就是殺了無辜的女主人、他無辜的姊姊。以及欺騙無辜的小主人、他無辜的侄子。
死亡或許還能彌補死亡,但背叛的痛卻連死亡也無法彌補。
那痛苦太過強大,你只能拿另一件更痛苦的事情來將他比較下去。
他讓男孩從此再也不可能相信任何人。
他讓他失去愛人的能力。
這是他最大的罪。
紅髮巫師說他從沒看過這麼笨的惡魔。
也說他從沒見過這麼重感情的惡魔。
他告訴他他要一直睡一直睡,直到有一天他必須醒來、開始賠償所有的傷痛為止。
那一天或許要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唉,紅髮巫師自己也說不出個期限。
總之,他說,等醒來的那天到了,惡魔就會知道了。
聽到他這麼說的惡魔只覺得好累,只覺得好累。
為什麼恨一個人這麼累。
為什麼愛一個人這麼累。
他不想恨了,也不想愛了……
……
……
──雁子來了,又走了。
──花開了,又落了。
高塔一個一個的崩塌,一個一個被攀爬,就只有惡魔的高塔纏滿荊棘,死氣沉沉。
沒有雁子想來築巢。
沒有花朵在此盛開。
在冬天邪惡的動物會躲在這個地方為了殺掉另一個動物。
盜賊會在它的陰影下等待經過這條路的外地人,先搶再殺。
就連陽光也照不進高塔的窗。
──然後就在某一天,有個人闖進了這座寂寞的高塔。
寂靜的樓梯間響起陌生的腳步聲。
手電筒的光線搖擺不定。
他是迷路的人,原本以為這裡有人所以才進來,誰知只有讓他爬樓梯爬得很度爛。
又不屑的罵了一句,好不容易他爬到了塔頂。
他重重喘氣、重重推開了那扇早已緊閉好久、好久的門。
……
……
……
「靠夭長毛殭屍啊呀啊啊啊啊啊!!!!」
他告訴他他要一直睡一直睡,直到有一天他必須醒來、開始賠償所有的傷痛為止。
那一天或許要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唉,紅髮巫師自己也說不出個期限。
總之,他說,等醒來的那天到了,惡魔就會知道了。
惡魔就會知道了。
是的,他的確知道了。
不過他一直很想告訴紅髮巫師,他等了不只三百年:他等了足足有八百年。
從無盡惡夢醒來的那個早晨,他看見「他」在他的床旁大叫。
他不會認錯他的,那雙眼睛。那雙鬱綠色的漂亮眼睛,還有他未曾改過的容貌……應該和自己一模一樣。
差別只有如今的「他」有一頭燃燒紅髮。以前的他的頭髮像「父親」,烏黑亮麗。
「啊啊啊詐屍──!!!」
「……」
惡魔看著「他」在那指著自己大叫,腦袋第一個句子是「他怎麼變這麼吵」。
再然後……
沒有再然後。
再然後高塔裡就下雨了。
「?!」
闖進高塔的男人訝異的看著「殭屍」。他下意識走上前幾步,忘了自己前幾秒還說對方詐屍,任手指撫過對方冰涼的頰。
「你……你怎麼啦?」
「……」
惡魔就只是看著他。然後慢慢閉上了金綠色的眼睛。他用起好久好久沒有運用過的聲帶,破碎沙啞的說:「……對不、起。」
「他」。
他的「弟弟」。
他的主人。
他的世界。
他將付出生生世世以命賠償的,愛。
不恨了。早在把對方頭割下時就不恨了。
那也不愛了嗎?
怎麼可能。
就算他曾在自己胸前插過一刀,他也仍然深深愛他。
紅髮巫師說他從沒看過這麼笨的惡魔。
也說他從沒見過這麼重感情的惡魔。
真的,他同意。雖然他自己就是。
「喂、喂……」
突然被這麼說上一句,紅髮男人覺得怪不自在。但是他想了想轉而握起對方的手掌,然後在床沿坐下。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手移離對方時,對方的臉是痛苦的。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手牽住對方時,對方的臉是震驚的。
他只是覺得自己可以這麼做。
他只知道……對方在哭。
而他只希望他可以不要再哭。
「欸,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不知坐了有多久,男人搔搔頭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看看對方的眼淚也停得差不多,於是他開口問:「我都不知道這個高塔裡有住人……你一直都在這裡?」
床上蒼白的人點頭。
「噢,那這是你的家嗎?還真……整潔。」
豈止整潔。
整個高塔裡除了睡有惡魔的床外,就只剩下灰塵。
男人頓了頓,輕輕搖頭,然後在對方說「噢難怪這麼髒」時指向對方的心臟。
這裡。
我的家,我可以休息的地方,是這裡。
「啊咦……?」
沒料到對方突然指著自己而且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男人還真是有點給他嚇到了。
「那個,雖然我知道我很帥但是第一次就這樣挑明講好嗎?」
「……」
要不是這八百年來自己都沒修過儀容,惡魔真想擺臉色給對方看。
又絮絮叨叨的講了幾句,天快黑了,男人便離開了。
而在他離開的時候他很「順手」的帶走了塔中的惡魔。
在離開前,他們進行了小小的對話。
「──你、不怕,我,嗎?」
「怕你?怕你幹麻?」
一把抱起床上的蒼白人兒,紅髮男人拍拍他的頭,笑的很是單純,「壞人都是光鮮亮麗的。你不是壞人我幹麻怕你?」
「……」低喃對方無法聽到的話,長長瀏海後的金綠眼睛繼續盯著男人看,「你怎麼,知道、我,不害,你?」
男人瞪大他漂亮的鬱綠雙眸,「怎麼你要害我嗎?」
「……」
看著對方搖頭,男人接著說:「對了,你當我妻子好不好?」
「?!」
完全無視對方瞪的不能再大的眼睛(因為看不到),男人繼續有點害羞的說:「唉、我沒有你想像輕浮,我只是覺得……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看過你了……會不會是在夢中?」
「……」
「真的我一看見你本來嚇一跳,可是越看就越放不下了……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做「凱爾」。』凱爾說著,親膩的靠近對方,透過紅色髮絲近距離的看著那雙讓常人懼怕的綠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
懷中的人兒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到凱爾以為對方睡著時,才突然回答:「沒有。」
「什麼?」
「……沒有。」那半垂的角度看上去有一點難過,「我沒有名字。」
本來他有的。
……但是他睡得太久。
久到連他珍惜不已的名字也……忘了。
「沒有名字?沒有名字怎麼行!」
男人看上去比對方還關心這個問題,他動動腦筋,很快提出解決方法:「不然這樣好了,我幫你取名字!」
「?!」
「沒有名字,取一個就好啦。」
又一次無視對方詫異的目光,凱爾開始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後,終於想到了一個。他一臉興奮的露出微笑,十分開心的對那雙眼睛說:「我想到了!」
「……?」
「你以後就叫做……『喬』!」
──那個時後凱爾還是不知道,他這個舉動將在之後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給名字給一個人不僅僅是給他一個名字那樣簡單。
給名字的人,是代表……他將必須永遠對對方負責。
這些,凱爾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他想要給對方一個名字。
他只知道當他對那人說出那名字時,他感覺到對方狠狠的震了一下。
呃,該不會嫌這名字太男孩氣?可他覺得可愛啊。
當凱爾要開口時,他才剛抬眼,欲出口的話語就硬生生的卡在喉裡。
他看見懷中的人,不斷有淚從頰上滾落,卻對他露出了對他而言很美很美的笑容。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被對方擁抱。
「謝、謝。對不,起。我……我……」
對方仍舊破碎沙啞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那分明是難聽刺耳的,他卻沒有推開。
無數溫熱液體灑落。
他只是抱緊對方,盡他所能的將對方所有的悲傷鎖在他的懷中。
***
高塔上的惡魔離開了。跟著他心愛的人類離開了。
雖然在那之後人類發現自己顯然鑄下許多誤會,但別想了,惡魔接受了他給的名字就不會再離開。
惡魔一直記得自己醒來是為了償債,而他甘之如飴。
不管如何,只要他能看著他,就算他都不給他好臉色,他也很高興。
就算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就算對方又一次對他開qiang,他也不介意。
因為他又能和他再一起了。
這對他來說,便已足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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