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殼。
他舉目遠望,意識海太大,一時也不知道蘇罌去了哪裡,小花拉了拉他衣袖,指著海面蔚藍的波濤喊道:“快看那裡!”
幾縷汙黑從海面上漂浮而來,汙漬如墨汁迅速蔓延四散將海水染黑,惡念逐漸侵蝕意識之海。兩人互視一眼,默契地朝著惡念源頭的方向飛去。
天海相接的地方漸漸露出縫隙,一座聳入雲端的高峰映入眼中,峰頂積雪皚皚,而惡念正是從此處來的,不出意外地找到了蘇罌,蘇罌見有人來展身逃了出去。
他們便在峰頂的冰池畔落下,池水冒著騰騰白霧,澈然見底,一枝烏黑的荷尖從漂浮在水面上冰與蓮葉中鑽了出來,惡念源源不斷地從它身上流出,想來這便是蘇罌在玄微心裡種下的邪念了。
徐墨見蘇罌快要逃遠,便對小花道:“你把這黑蓮毀掉,我去抓蘇罌!”說罷便追了過去。
小花點點頭,伸手想將這黑蓮連根拔走,卻怎麼也拔不動。她用匕首斬它的枝葉,可是無論是刀劈還是火燒它都刀槍不入。被心魔汙染的水還在綿綿不絕地外流,她著急之下不慎被匕首的鋒面劃傷,血珠灑落進水中,奇蹟般將那漆黑的汙跡化開了。
掌心的傷痕傳上陣陣刺痛,她怔怔地看著那株黑蓮,忽然覺得周圍的寒氣從四面八方朝著自己撲來。
……
徐墨一直追到海上,卻見蘇罌停了下來,化作足有兩丈高的原型,金色的皮毛迎風抖動,利齒和爪牙森森白。它刀槍不入,徐墨幾次都沒能刺傷她。他們打鬥中,意識海上空烏雲密佈,厚重的雲層中發出隆隆聲響,是打雷的先兆。
第一道驚雷當即劈了下來,白光中靜立著一位藍衣道人,在狂怒的風雨之中不動如山,彷彿這疾風驟雨與他毫不相干。徐墨這才明白正是當日玄微遭受雷劫的回憶。
第二道天雷過後他已面色蒼白,踉蹌了一下,幾乎無法站穩。這時一個女孩哭著撲上來抱住他,想和他一同化作灰燼,哭聲讓他恢復了神智,天邊滾滾雷聲漸漸逼近,玄微用盡全力最後一次緊緊抱住她。
然後將她狠狠地推了出去。
小花摔在地上,膝蓋被砂石滑擦破,血淋淋的。她剛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最後一道雷從玄微的頭頂擊下,電光在她盈著淚的眼眶中閃爍,她凝視著那道白光中映出的身影,彷彿這天地間只剩激白一色。多少年後,這畫面仍在噩夢中一次次回放。
她甚至忘了怎麼走路,拖著受傷的膝蓋爬到他的身邊,撲在早已停了心跳的身體泣不成聲。玄微喜歡她笑的模樣,她笑起來時梨渦炫起的光輝可以溫暖整個寒冬,但在生命的最終,他卻只能聽到她的哭聲:“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道長,來世我一定渡你成仙!”
又回憶起那時的事了。
她站在蓮花池邊,不知道自己發呆的時候時間過了多久,可是從他死後,時間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六世漂泊,漫長的百年,玄微一次次輪迴,她只能看著不能做出任何改變,人世的悲歡離合於她激不起半分漣漪,各中痛苦只有自己明白。
她望了望天邊驚雷滾滾,與那天那麼相像,百年前玄微救她,她礙他修行,種下這段糾葛百年的孽緣,如今終於是了結的時候了。
“還有一點時間,再讓我對你說幾句話吧。”
她望著那株黑蓮,緩緩道:“道長,她說的沒有錯。百年前我被九尾狐追殺的時候你救過我一命。那時的你道骨仙風,冰壺秋月,背後像有萬丈霞光,我在那個時候就愛上你了。你為了我歷雷劫,受輪迴之苦,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救你出苦海。”
“陪你渡過的每一世,我都更愛你。”
“今天看到這蓮花池我就猜到了,我種下的因只有我自己才能還。原來只有我消失才能換你長生。”
朦朧的視線中恍然間又現出了玄微淡漠清冷的面龐,她的聲音哽塞,渾然不覺淚水打溼了臉頰兩側,但她嘴角卻在笑著,不知這笑容是送給誰的。
“時候不多了,我希望道長不要難過,因為我……終於解脫了。”
……
礁石從海平面拔起,徐墨看到的回憶在風雨中黯淡了下來。他忽然想到既然回憶可以化作影像,看來這意識之海是由意識操控,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變成自己想的樣子?
這麼想著,周圍海浪在視線中變矮變小,身體竟也拔高了兩丈,與狐狸一般高。他一挺槍對準它的胸腔紮了進去,血霧噴灑在意識海上,順著海水散成幾縷,又一副畫面漸漸展開,這次看到的當是蘇罌的回憶:
“滾開!”
這是凌茗的聲音,接著是蘇罌在低笑,“你不想趕走他嗎?他只會讓師父傷心,他走以後你師父會更開心,不是嗎?”
凌茗沉默了。
蘇罌催促道:“快點決定,你師父要來了。”
凌茗閉上眼睛,搖身化作沈硯的容貌,對著姍姍來遲的自己將這場戲拉開了序幕,他最熟悉沈硯,也最知道如何才能刺激師父……
鎮魂槍發出尖銳的長嘯,將幻影擊碎,徐墨的手還在發抖,他心胸劇痛,盯著蘇罌眼睛血紅,正要再補一刀,卻不知為何天地震動,意識世界發生劇變,晃得他站都無法站穩,蘇罌趁機逃走。
心在胸腔不安地跳著,隱隱有不詳的徵兆,他看向天邊,只見意識海的潮褪去,高山拔起,頭頂風雨散盡。
日出東方,天地間佈滿金光。
他知道玄微這一劫過了,卻怎麼也沒有找到小花。
與此同時外面的世界驟然捲起了秋風,風夾著淡淡的香氣,拂面不寒。風過處,攪起漫天的粉白桃瓣,沈硯抬起頭來自語道:“哪來的花瓣?”
就在這時,一道幽光朝著他們來了。
他想用劍擋下,這藍光卻穿過他的劍如無人般筆直地插向徐墨胸口,一劍落空,他已經來不及再阻止。
危急關頭徐墨醒了,手中□□一挑直直撞上那箭,碎魂箭被擊成無數碎片,落入草叢中黯淡消失。
接著玄微的眼珠在眼瞼下動了動,也睜開了眼睛。
沈硯不明所以,問:“怎麼樣了?花花呢?”
說話間風更大了,輕粉桃瓣密佈在風中,幾乎要觸到到眼睫。玄微只緊緊擁住懷中少女,默聲不答。小花的身體仍舊輕闔著雙目,唇畔梨渦泛著淺笑,握入手中的柔荑也很溫暖,看起來只是陷入一場美夢,隨時都會醒來似的。
“花花呢?”
沈硯著急地還要追問,徐墨卻將手按在他肩上搖了搖頭。
沈硯還在疑惑,卻見小花的身體被風一吹,化作數不盡的花瓣混入風中飄向遠方。玄微懷裡空空蕩蕩,將手抱在胸前,垂下頭緊閉著雙眼悲慟卻清楚地念道:“無上太乙度厄天尊。”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