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今日的早晨,帶有蕭索之意,日頭有如寒霜,照得人竟覺得幾分發冷。
日頭下,城東近鬧市的一條寬闊大路上,幾百宋兵分開了兩隊,前後押著三輛囚車,“吱呀”“吱呀”,在兩側圍觀的百姓中向東首的高臺而去。
人叢人林裡一個小男孩子,擠在前頭,見到這等架勢,不禁扭頭去看他身旁的父親,問道:“爹呀,他們是誰?可是犯的法?要砍頭的?”孩子父親看上去淡秀儒雅,當是文士,聽到小兒稚語,不禁搖頭,說道:“人心不埂,如今這世道唯利是圖,好人也要枉死。”一農婦自一邊忙道:“先生,在這裡可別亂說話,小心被當做逆賊給抓了去。”那小孩卻又問道:“爹爹,他們到底是不是要掉腦袋?”小孩父親道:“瞧如此大張旗鼓的,自然一定要砍頭,何況告示都貼了出來,可憐,可憐,那沈俠客為人正直,平日聽人評價此人都是極為仗義行俠的,最最為我弱者百姓所仰慕,如今卻要青天白日下命喪斷頭臺,唉。”越說越是感慨,口氣也甚是凝重。那小孩道:“真是要砍頭了?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父親道:“你這孩子,真自然不能去看,那砍頭嚇人的很,你小小年紀看得什麼意思,跟我回家。”那小孩道:“爹,你曾告訴過我,要想記得深,記得住,便要身臨其境,如今他們把好人給殺了,我一定要“身臨其境”,好好記得這些當官兵的,是怎樣枉殺“忠良”,對待我們貧苦百姓的,您說我是不是很有道理?”他父親哭笑不得,道:“道理在你嘴裡便成了歪理了,遲晨幕,也不知你到底哪來的這些鬼主意。”又眼見三輛囚車已經去遠,拉著這小孩的手道:“好了,咱們回去,要是湊巧,說不定還會遇見你爺爺,咱們祖孫三代,好久未曾同堂一聚了。”當下父子二人轉了身,那文士將孩子輕輕一提,放在肩上,慢慢的擠出了人海,不見了蹤影。
囚車行到盡頭處,終於停下,久久,車內三人皆是輕笑出聲,長街上人頭攢動,囚車旁宋兵如飢餓的狼,正等待著將車中人活噬。密雲低壓,天地間,冷清,茫茫。
申嘉鬃衣,坐在高臺盡頭處的一張玉色椅上,面對著這條長街,心裡覺得很滿意,因為他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他的臉是那麼美麗,似畫里人走了出來,他的眼是那麼冷清,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而這冷清卻是他自己的武器,他生來冷清。他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手裡卻把玩著行刑的令牌,不停地將它來回摩挲。他點了點頭,旁邊的一個宋兵已經向囚車走去,手裡捧著一罈酒和三個大碗。
金麒麟霍然坐直,又軟了下去,臉上已全無血色,他並不是害怕,也不是憤恨,但他卻從未想到過,面對這斷魂酒,竟是件如此煎熬的事,因這斷魂酒,是申嘉給他的,給他和鳳凰的,他看到這酒,就覺得五臟六腑擰了一成,直想要嘔吐。
兩個宋兵將酒倒好,依次遞給三人,林鳳凰看也未看,好似沒有手一樣,驕傲的坐著,金麒麟嘆氣,也是決不會去喝這種令他噁心的酒,只有沈硯石,兩聲大笑,接酒便喝下去,空碗隨手丟在囚車外,那碗立時破碎。
申嘉凝視著他,冷冷道:“大哥,這酒是莊夢,是咱們以前常喝的酒。”沈硯石慢慢的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有說,因為他根本已無話可說。申嘉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人這一生,原不過是活在一個又一個夢裡頭。當日蜀國望帝如此,如今我也如此。”沈硯石笑道:“望帝到死依舊能化為杜鵑鳥,做著它永不滅的夢,它是執著的,你我恐怕誰也沒那勇氣。”申嘉雙眉緊皺,忽然道:“我不會去做毫無邊際的夢,我有理智。”沈硯石道:“但凡說自己有理智的人,大部分卻是殺人如麻之人,因為殺人的確不需要感xing,不要感情。”申嘉道:“大哥比我要理智的多。”沈硯石道:“我同意,因我殺人時候,也的確是理xing至極的,會把利害關係,對方所有細節,他該不該殺,該怎樣殺,都計算出來。”申嘉道:“但,還有人卻不惜為你而死。”沈硯石道:“他們也不是感情用事,而且理鑄了頭,那就是妖孽了,我們畢竟是凡人。”申嘉忽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就算不是妖孽,也不算是個人了。”沈硯石道:“哦?”申嘉道:“夜歸人,已斷魂。”沈硯石笑著道:“怎麼想要做首詩來應這景色?”申嘉道:“不敢班門弄斧,大哥的才情本也不差。”沈硯石道:“謙遜至此,我焉能不敗於你手?”申嘉道:“勝敗何必分清,勝和敗,都不見得有區別,同樣慘烈,同樣血腥。”他冷淡的目光忽然眺望到遠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洛陽城,朱園中的桃花,現在想必該開放了……”沈硯石不語,林鳳凰用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睛瞪著他,咬著牙道:“要殺要剮隨你吧,怎麼還這麼多廢話。”申嘉道:“時辰還未到。”金麒麟道:“你對我們幾個還真好,還多給我們多喘幾口氣的機會。”申嘉竟然笑道:“不必客氣。”接著道:“做事本來就該認真點,仔細點,多負些責任。”林鳳凰道:“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狂徒,你毀了麒麟宮,對著我們還能跟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申嘉道:“我會加倍補償麒麟宮,它會越來越美好,至少不會令它成為一個如小倌館一般的去處,同樣的東西,在不同人的手中,絕對不一樣。”林鳳凰方要再說,就見沈硯石笑了笑,先道:“一個人或物在有的人眼中是標著價錢,按照不同價格來區分類別,有的人則是按照價值來區分,價錢和價值的確不能混為一談。”申嘉嘆了口氣,道:“所以大哥知道,你在我眼中,價值是多麼重要了。”沈硯石忽然笑了笑,道:“但這種人一定死得比大部分人都早。尤其”申嘉道:“尤其?”沈硯石道:“尤其是跟你作對的人。”申嘉哈哈大笑,沈硯石也懶洋洋的笑著,笑畢,申嘉看了看臺下的人群,又瞧了瞧天色,幽幽道:“大哥,一路好走!”沈硯石道:“多謝。”
幾名宋兵聽申嘉發了話,已然上去,開囚車門,將三人押解至了臺上,底下百姓,不論老幼婦孺,有的聲聲嘆息,有的用袖子悄悄抹淚,皆是不忿,卻也不敢太過惹眼,可見這殺沈硯石,竟也至百姓有幾分怨聲載道了,再見那些宋兵將林鳳凰、金麒麟押著跪下,沈硯石卻傲然站立,無論怎樣喝罵總是無動於衷,絲毫沒有跪下的意思,申嘉點頭,示意不必強求,給了個坐墊,那沈硯石才懶懶散散的坐在了臺上,待一切停當,申嘉便閉了閉眼,忽然睜開,手掌微微顫抖,霍然起身,手裡令牌猛然向外一拋,大聲喝道:“行刑!”
:“是!”三個行刑劊子手,精壯的身體一躬,大聲應了申嘉,已舉起寒光霍霍的鋼刀,餘光只待等令牌落地的瞬間,便要砍下去,“嗖嗖嗖!!”朱箭三連,自上方射來,那三名行刑漢子,連喊叫也未發出,便“轟隆”一聲接著一聲栽在臺上,眾官兵不由一駭,胡亂叫嚷:“誰?是誰?”申嘉冷笑,抬首向一高閣望去,果然見那布衣譚寺文,手中握著朱箭連環強弩,一身卓然,當風挺立,可他的面上卻是青紫一片,申嘉還未開口詢問,便在此時,突然大街處竟有一人一匹,乘風破浪,威不可擋,單qiang匹馬直直衝來,那馬肚馬身兩側掛滿獵袋,裡面竟是滿滿的刀劍,寒光映照之下,颯然凜凜,不冷自寒,馬上那人目中熊熊燃著一團火,他口中大呼:“借過,都讓開!”百姓見了,竟不由自主全部讓開了道,在街旁舉起雙手歡呼不止,眾宋兵氣的拔出大刀,恨不得斬飛那馬上之人,但聽那人接著運足氣力,催馬狂奔,嘶聲大呼:“陸小小在此,今日同沈大俠同進退,沈大俠在我在,沈大俠亡我亡!若要阻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當真語聲浩浩,威可震天,那申嘉微笑輕輕頷首,笑道:“暫不要去斬那三名犯人,好個千萬人吾往矣,陸小小是個好兒郎,唉,可惜,太可惜了。”申嘉身邊左右統帥兵衛的幾位眾將聽得大人誇獎敵人,心裡哪能好過,果見許言笑、潘久當先領命,五名指揮官齊聲怒喝,手帶兵器衝下臺,領導眾士兵接著衝將上去。
陸小小見這五人氣勢洶洶,三個帶著幾十人從左側包抄,另兩人領著過百宋家將士從右奔來,喊聲如滾雷,似洪水般迅速奔近馬身,陸小小遙瞪了眼高臺上的申嘉,將發咬在口中,當即停也不停,拍馬迎戰,抽出兩把明刀,自馬上橫劈而起,“啊呀!”的一聲慘叫,將一名宋兵頭皮削飛,血濺當場,嚇得一旁百姓大叫逃到附近樓裡,陸小小刀起刀落,紛灑奔騰,貓身在馬背上將兩側兵士殺得片甲不留,再見潘久靠近,扔掉已生生折斷的長刀,雙手自袋中抽出另外兩刀,“嗖”“嗖”一前一後瞄準潘久擲了過去,一刀將潘久擋在胸前的兵刃震飛,隨後的一刀直接透胸而入,潘久身亡,其餘兩名將士身子飛起,雙劍齊齊刺來,要藉由駿馬奔騰之速挑了小小大腿,小小再抽刀劍壓住那兩人劍勢,身子一挑,竟室在馬身,轉到另一頭,如此一來,自然避過那兩人凌厲的兩劍,隨後腳尖點了地下,重新坐回馬上,跟著雙腕翻轉,回身將刀劍又是猛烈投擲而去,要知道那兩名將士都是使用長劍,碰此突變,萬萬是迴轉不過身的,他二人連頭也不及回,大叫一聲,在半空中被那刀劍背後刺中,雙雙摔在地上。
到了此間,又有悍勇宋兵爭先恐後刺馬而來,仍是要和小小博命一般,小小橫過雙刀,一路劈砍削崩,大刀隔開眾親兵長刃,隨著“撲撲”聲響,只殺的宋兵敗如山倒,但見他駿馬過境,所向披靡,眾兵將見陸小小在剎那之間連斃三名勇將,又斬殺無數人馬,無不膽寒,方才的勇猛之心,早已去了大半,自然再不敢上前與之正面交手,只是不住的在高臺上放箭。
譚寺文見狀,縱身下了高臺旁的閣頂,飄然落穩於弓箭兵手的一旁,猛地裡雙臂回斜,右足點動,不待眾敵人反應過來,扔了弓弩,已抽了把刀,將十餘弓箭手,一一斬殺,而後躍出臺緣,又落的遠遠,那陸小小的座騎也終於近了臺前,他方欲待搶馬騰躍至臺上,便見數十宋兵密密實實的排在申嘉身前,“呼啦啦”抽出刀來,連連挺出,那馬若要上臺,必然葬身刀下,小小駕馬兜轉兩回,都是毫無辦法破解,不能近到沈硯石跟前,突然間胯下坐騎一聲嘶鳴,前腿轟然跪倒,竟是馬頭插中一長劍,不消多問,這一出手的,必然是申嘉。
眾親兵回頭,果見申嘉手中不過只剩劍鞘,無不佩服,高聲歡呼,方要奔下臺去,卻見那陸小小竟只在馬背上一點,縱躍而起,從背後囊袋中甩出個小弓弩,拉弓一起排了四箭,身子還在半空,箭依然急射而出,箭矢聲聲入肉,射死數名宋兵,接著落地又排滿六箭,但見箭尾激如寒月光星,霎時間打死了多名兵將。
眾人見了這等勢頭,不由得面露懼色,皆是擁護著申嘉,退了幾步,在臺上進退維谷。便在此時,那申嘉陡然笑了兩聲,下令道:“將兵器收起,通通退下,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擅自動手。”命令一下,眾衛士們焉敢違抗,雖極是不解,但將令如山,萬萬不可當庭抗令,便收起兵器,分開兩隊,退於兩側了,陸小小、譚寺文躍上高臺,當先同時向那坐在臺上,一身囚衫的沈硯石大叫:“沈大哥!”沈硯石竟然衝耳不聞,面對陸小小為他出生入死,即不表示動容,更未有一絲反應,換做是誰都要心涼半截不可,譚寺文正自錯愕間,忽聽申嘉又是笑了一聲,不急不緩道:“痴男即來,卻為何不見怨女?本是花前月下,情生兩世的好一雙仗義兒女,如今少了一半,卻殘缺的很哪。”陸小小撇嘴冷道:“就算今天我們葬身於你手,纖纖也決計不會衝昏頭腦,她若想要報復,就算耗上一生一世也在所不惜,足可令你惶惶不可終日了,呵呵,你就不要指望她也來劫法場了。”申嘉聞言,優雅踱了一步,站在沈硯石的身後,嘆道:“大哥,小小是做好打算,要來個玉石俱焚,生死同毀。”話到了這裡,林鳳凰突然驚呼一聲,往後便倒,竟是暈了過去。陸小小一愣神,申嘉笑道:“還不去救醒他麼?難道你不想問問他為什麼會昏過去?”譚寺文二人上前,急忙救醒林鳳凰,同問:“怎麼了?”林鳳凰悠悠轉過精神,臉色卻蒼白慘淡,顫聲道:“是點囧手法,申嘉他封了我們耳門囧、風池囧,也不知道當時是如何點的,我們幾人任脈、督脈、衝脈,但凡內力武功沿著經,由內側向外壁遊走的徑路經絡都.被堵了,因此根本就使不出功夫來,我”越說氣息越是微弱,顯然不及沈硯石半分內力雄厚,那金麒麟靠了近來,抱起林鳳凰,跟著苦澀嘆息,譚寺文、陸小小吃了一驚,面面相覷。
申嘉又道:"可都問得明白了麼?”譚寺文道:“問明白了,既然你會封沈大哥的囧道,卻為何不乾脆挑了他的手腳筋腱,廢去他的武功,那豈非更為萬全的計策?以你的為人,實在不該會如此手軟。”申嘉笑道:“譚公子,何時你也這般嫉惡如仇,出口浩然了。”譚寺文身子一起,冷冷道:“大錯已經鑄成,不管善惡,我都沒顏面去嫉去惡,倒是申嘉你,不可不謂色厲內荏,譬諸小人。”許言笑在一邊聽他這麼一說,先還發愣,而後登時省悟,滿臉憤激之色,手要將刀提起,那申嘉含笑攔住,衝他道:“他說的本就有道理,這麼有道理話,多聽些也是有好處的,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譚寺文挺直身子,昂然道:“你外表裝的是又清冷,又兇狠,其實根基卻薄如紙張,別人輕輕一捅,立馬就大廈傾塌了,沈硯石落在你手裡頭,總算令你得意的快昏頭了,不廢他武功,也只是滿足那一點點可笑的虛榮心,申嘉,只要拋去層外面的浮面,你便原形畢露,你的火候還差得遠呢!”許言笑又驚又怒,道:“手下敗將,也敢在申大人面前大放厥詞?”譚寺文哈哈大笑,道:“昔日區區的一條狗,也敢出來亂吠?怎麼,難道申大人捨不得去買條鏈子拴狗?”於是將許言笑以前如何在逍yao島卑躬屈膝,如何背後詆譭申嘉之事說了,其他兵將聽了,面上雖無太大波動,心晝就越發瞧不起許言笑,申嘉待聽他說完,皺眉道:“言笑,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你我共事如此久,早該光明磊落才是,又何須瞞著我呢?”申嘉一向善待他手下的人馬,從未在旁人之前對許言笑說過重話,如今這句涵義不明的話說出口,只叫許言笑誠惶誠恐,不由得滿臉通紅,垂首道:“大人明察呀,這,這是譚寺文的離間計呀,我對天發誓,絕對不曾不曾詆譭過大人我當真沒有。”抬頭瞧了眼申嘉,接著小聲才道:“屬下縱使是說了那麼幾句,也是情勢所逼迫,決計不是真心...”
陸小小呵呵一笑,也站起來,道:“你能背叛譚寺文,便也會對申嘉存反心,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小小添油加醋的一說,許言笑更不敢再說甚麼,唯恐越描越黑,只恨恨的道:“龍將手下無弱兵,我敬重崇拜申大人,便也要學習大人的城府與堅韌,當日不過故意麻痺譚寺文而已,看你等都已強弩之末,竟還敢挑撥我和大人的關係,真是好不可憐!”申嘉一言不發,慢慢的轉過了身。
陸小小看了眼沈硯石,再笑道:“好個忠心耿耿,伶牙俐齒,哎?那西風決的主意是不是便是你想出來的?”許言笑一時答不上來,猶豫間,沈硯石便道:“西風決的確是真,早已完璧歸趙,當日在下親自將那藏有天山派西風決的箏還與天山老人,卻沒想有人偏偏要大做文章。”許言笑道:“那西風決多少人夢寐以求,怎麼你就不同,別在這說光冕堂皇的鬼話了,假道學爾爾!”申嘉的雙手本來放在背後,此時突然甩將出來,“啪啪”兩聲,竟然重重給了許言笑兩耳光,道:“沈硯石,絕對不屑於偷師,莫要在這時候,毀他清名了。”許言笑當場頭腦發昏,嚇得不住點頭,尚未回答,陸小小介面道:“西風決有啥了不起,老子也會天山的武功。”許言笑右手捂著臉,一怔,問道:“甚麼?”陸小小道:“西風決的心法口訣便是:千萬莫要追隨你,誰當你手下必定永無出頭之日,看看你自己,不是當別人的出氣筒,就是去做那馬前卒,連主人的臉色與喜好都搞不清楚,真白活一回。”許言笑身後的兵士們竟悉數哈哈大笑,全然未將他放在眼裡,許言笑紅著臉,道:“吃一塹,長一智,不跟爾等比口舌了。”申嘉聽陸小小含沙射影,出口譏嘲,卻還是始終保持優雅的風度,面上始終還掛著微笑,道:“那,在下要問問各位,做為沈硯石的手下,你們打算如何救他離去?”許言笑一想不錯,怎麼忘了這兩個不怕死的小崽子是來幹嗎的,向他二人追道:“倒要瞧瞧,你倆今日可要耍什麼本事出來。”申嘉道:“他二人與我過招時,誰也不得插手。”
陸小小、譚寺文只冷冷一笑後,陸小小才道:“神鬼門的武功,老子好久不使了,少不得要溫習溫習!”許言笑一怔,就聽陸小小叫道:“申嘉看招!”譚寺文、陸小小同時搶近身來,揮掌便打。申嘉起手一架,變招奇速,早已收掌飛腿,身子如旋風掠下,攻他二人下盤。陸小小忙飛開一小步,道:“果然好手段”譚寺文低聲道:“當心他的掌法,申嘉慣於用劍,以將劍氣融會貫通,縱使無劍也有殺傷力。”陸小小點頭,提起精神,決心使開神鬼門的獨創武功,以往他從未在廣眾之下顯露本門功夫,一是怕招來江湖正派的糾纏,二來也因他結交習小雕、沈硯石,更加擔心拖累他二人,這才一直不肯展露半點痕跡,不可不謂用心良苦,費盡心機,如今絕境險情之下,這些個旁門事項早已微不足道,便接著雙目一睜,雙掌翻合,虎虎生風,和譚寺文上前再戰。眾兵將同高臺下藏於四處的百姓只見得他三人縱高縱低,浮上俯下,白影穿插,看得是眼花繚亂,陸小小這廂用心抵禦,拆解了半晌,突然變招,使出神鬼門自創的“風起雲湧,四面皆來”。這套掌法的名稱中有“風起”兩字,因是神鬼門建立於深山群嶺之中,終日白氣繚繞,據說創始人便是夙興夜寐從雲層變化中突得靈感,創出的這獨樹一幟的掌法,只見陸小小雙臂揮動,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掌掌虛虛實實,假假真真,掌忽又變爪,變化萬狀,難以預測其意,那利爪明明是柔招事,可打將出來卻分明融合於掌法裡,果然好似陵峰疊起,狂風忽乍、捲雲夕照一般,更妙在姿態飄逸,宛若翩翩於雲中飛舞,只是小小功力尚未到火候,加之長久不曾習練,難免有幾分生疏,那申嘉面上卻不由變了變色,翻過兩手,右手抬起,正要發招,突然眼前青影微晃,背後風聲響動,疾忙向前飛躍,索xing他輕功內力實是上上乘,換做他人,頸子後腦的死囧必然被拿住,這申嘉行事果然不同凡響,生死一線的關頭,不見半絲羞惱,更未惶怒,只輕聲再笑,不待回身,反手還劈一掌,陸小小、譚寺文只的扭轉局勢,轉攻為守。
譚寺文、陸小小身體連退,哪知申嘉他這一掌打來勢道竟這般強勁,二人雙足急點,唯有先躍至半空,掠過刑臺的壁面,只聽喀喇一聲,那木壁雙層已被申嘉一掌打個大洞。待他二人落下地來,神色間竟有幾分惶急,小小低聲道:“那劍氣真能融會於身體不成?”譚寺文道:“眼見為實。”二人因而一改肆無忌憚的打法,不敢損耗真力,譚寺文便縱身過去發掌相擊,當先發難,先出右手虛引,再發左手實掌,見申嘉側身閃避,立時合併兩拳,左右上下,四圍八方,拳頭順手搏擊,穩定下盤,申嘉再避開,譚寺文見狀,右手迅即挑出,已變直掌。小小叫道:“把他退路封死,三面環抱,才好叫神功發威。”陸小小不過虛張膽氣,存心擾亂申嘉心神,這點小把戲若是碰上以往那些江湖三教九流之輩,還倒真屢試不爽,可申嘉焉能為此分半點心?但見他右手發出,左手往右手相互庇護運勁,兩手好似生成了一個般,隨發隨到,雙手帶撤,威力越打越足,越擊越猛,確有相互應援、連環不斷之巧,陸小小一見他這般武功,心下也不由歎為觀止,暗道:“武功最高境界便為忘我,天地合一,申嘉狗賊本是學劍出身,卻早已將劍之一道生於骨血裡,有劍無劍,都可處處發出劍勢,掌法、拳法、各種套路都好似持劍飛舞,如今看來,今日我也只好以身殉道,同沈大哥共赴黃泉。”譚寺文心思並未思考至此,只接連應敵,見申嘉武功邪勇叢生,心下慌了,不敢還手招架,只得連連倒退。譚寺文心道:“他武功必然是隨著逍yao島的劍法走,我何不迂迴拖他真氣?”當下“穿山掌”、“掌”、“蜈蚣提”,越打越是柔險惡,又拆三招,陸小小見譚寺文略顯敗勢,心中到底還是難以平靜,卻並未上前相助,竟是細細觀察申嘉出手之破綻,再見譚寺文閃身,斜腿蹬足,彎腰躲了申嘉一掌,那申嘉瞥了眼陸小小,見他臉色凝重,一雙眼死死盯著自己看來,心中頓時不悅,回身得勢不容情,“拍”的一掌,精精準準的擊在譚寺文肩膀之上。許言笑和臺上臺下諸位兵將,齊聲驚呼,高聲大笑,心想以申大人功力之深,那譚寺文不死也要殘廢,果聽譚寺文“啊”的一聲,倒在臺上,陸小小從容不迫過來扶他,譚寺文吃著這一掌,肩膀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突然發愣去看身旁的小小,陸小小拍著他肩頭,哈哈笑道:“人家手下容情,不想我在一旁偷瞧他,只願意讓咱們二打一才合了他心意。”一語方畢,譚寺文這才明白申嘉之驕傲,之清高,竟已到了如斯地步,便跟著冷笑連連,扶著小小重新站起來,二人更不廢話,同時攻去,陸小小左臂橫掃,逼到申嘉身前,一掌拍去,申嘉微微旋身,笑著道:“這回再來試試我雙掌。”陸小小見他左臂掃來,口中卻說“兩掌?”心道:“他如何一掌同時發兩掌?”雙手齊出,來撞他左臂。哪知申嘉這招根本是從劍所悟,其中之玄妙,若無瘋狂迷劍的地步,哪能料到其一二之招式變化?既不知道變化規律,你又如何能事先料出對方下一招式?那申嘉左臂飄渺出掌,均是可實可虛,不拘一格,眼見小小兩手來擋他左臂,臂膀隨即從下扭轉而上,左掌揮去同時,竟是一股不可尋見的強氣自掌中含住,如長劍出鞘時劍離鞘身之凜凜寒風,只見這一掌已重重打在小小胸口,接著氣流忽起,又是“砰”的一聲,此股龍風神力也正擊在譚寺文胸口上,他二人的身子便同一時如斷線流珠般直向一旁飛去。
陸小小二人轟然落地,臉色鐵青,好似險些就要斷了氣一般,不住在臺上喘息咳嗽,具是隻覺自己四肢百骸再無半點力氣,譚寺文抖著身子,看向小小,竟一時不忍,斷斷續續道:“陸小小事到如今我算不算算不算得血債血償,有顏面去見習大哥?”陸小小不由自主強撐支起上身,衝譚寺文沒心沒肺的一笑,待要開口,卻是喉頭腥甜,什麼也說不出,適才申嘉那一掌使足了內力,他二人此刻恐怕再無法繼續迎戰了,沈硯石靜靜坐在一邊,頭也不回,身子卻慢慢跨了下來,頭也慢慢垂了下去,一頭烏髮遮住了大半個臉,終於嘴巴動了動,聲氣十足的說道:“申嘉我求你,讓他們走。”
陸小小哇的一聲大叫,道:“沈大哥,不不要求他,我寧願死啦!我”說著竟真的舉起手來,用那僅剩的氣力,去砸自己腦袋,又見無效,方要咬舌自盡,就見那譚寺文連忙靠來,本想要阻止小小的舉動,無奈那兩臂渾似軟泥,根本欄不住,只得說道:“自盡是懦夫,你願意被沈大哥瞧不起?”小小大叫:“那你你說該怎麼辦?”忽然又咳嗽起來,譚寺文死盯著申嘉一干人眾,默默含著滿腔熱火,一個一個掃視過去,邊看邊低聲道:“小小,你可知道蜈蚣針是怎樣造出來的?”小小在不知道譚寺文的身份前,曾和他關山萬里,同行同宿一載光,期間也曾見過那“蜈蚣針”,只不過譚寺文自然撒謊,謊騙說那是五毒針,因針毒奇效,再者,他們當中誰也未真的見過蜈蚣針,這才深信不疑,可即使當時他兩人那般親密無間,譚寺文也從未露出過關於“蜈蚣針”的秘密,每每大家去問,始終被他以木納寡言矇混過去,這時聽他主動提出蜈蚣針一事,小小倒是一怔,便認真去聽,譚寺文道:“蜈蚣針咳咳是要將針浸泡於五毒藥汁之中,讓那毒液流入針頭特製的細孔,當要射它時,在手裡先將針頭小帽去除,只要不碰針頭,自己才不會中毒”說到這裡,但見申嘉竟面帶微笑,俯視他二人竊竊私語的模樣,不慌也不忙,好像要故意給他們時間話別一般,陸小小眼中含淚,聽譚寺文說話時氣息大亂,心中著急,當即左掌抵住他背心,急運真氣,源源輸入他體內,自己的情形卻越發危險,譚寺文也不拒絕這番好意,接著幽幽道:“我還留著三根針你我可將此針扎入自己體內,針毒便流遍全身倘若讓這毒血沾到申嘉傷口上,他也必然中毒,縱使不會頃刻斃命,但要小半個時辰沒有解藥,一定魂歸西天小小,與其白白自盡,何不和申嘉同歸於盡?哪怕是咬傷一個小口,他也沒命了”陸小小嘆道:"譚寺文,原來真正非常人的是你,到關鍵時候才見你本事。”譚寺文呵呵一笑,道:“能做你們的"敵人",豈常人能勝任?”二人相視再笑,都已抱了決心一死的打算。
忽然間,“轟隆隆”臺下一陣喧嚷,原來是四匹駿馬帶領過百人的隊伍,竟自街口衝殺而來,眾人駭然大驚,陸小小、譚寺文極力眺目望去,但見前頭四匹駿馬越馳越近,正是莫纖纖、葉麗紗並兩個頭纏白布的漢子,陸小小見那兩人身高體壯,面色憤怒,不由低聲嘶呼:“雲浮和伍散人?他們難道是娘知道了我要?”想到這裡,不知怎的,陸小小胸口一熱,竟是眼眶漸紅,險些落下淚,又聽遠遠的,那莫纖纖自馬上大呼:“小小!我們來救你們啦!!”隨即更是拼命催馬,對方人馬還未到,卻見許言笑等人早慌了手腳,那申嘉淡淡笑道:“許大人,你帶人下去迎戰,臺上的事,無須你們費心。”許言笑哆哆嗦嗦應了將令,趕忙帶著人馬下臺應戰去了,便見兩軍交匯,大戰即起,莫纖纖、葉麗紗橫衝直撞,當者披靡,在隊伍中衝殺,縱使宋兵人數雖多,竟是奈何她們不得,便在此時,宋軍之中,一身著淺衣,頭戴籠帽的侍衛吹起雄渾號角,隨即又一支宋軍竟立刻從暗巷衝了出來,當先一人舞著兩柄長劍,狂劈孟刺,卻逝道亭。原來申嘉自知當眾殺沈硯石,雖是殺一警百,但也說不定會招來麻煩,因此放心不下,命古道亭等人隱領了兩百人分別藏在幾處,若有變動,好立即接應,此安排竟是許言笑也未知曉,可見申嘉早已不信任於他,卻說纖纖隊伍見此突變,陣勢稍亂,自顧不暇,駕馬拼殺時,再聽得號角吹動,而後臺上幾名打擊鼓兵,舉捶打鼓,鼓聲中,一個百人隊衝了上來,忽然站定,蹲了下去,鄰纖纖隊伍左側,跟著又是一個百人宋隊,蹲鄰右側。陣勢布定,又有一個百人隊擋在臺前,連同先前的兩組長隊,一共是三、四百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宋兵武裝齊備,第一層持盾牌、第二層持長矛、第三層持強弩,環環相扣,密不可分,攻守兼得,將那莫纖纖人眾圍得鐵桶相似。
危急關頭,伍散人大聲道:“兄弟們,拼死救少主出來!”一言吼出,果然到處喊聲如雷,宋兵陣裡當先射箭,而後長矛鐵甲鏗鏘,從兩側搶出,徑去攻打伍散人,伍散人呼聲震天撼地,搶過長矛,挑死兩人,又以矛頭掛了個盾到手上,親自率領大隊拼死衝去,疾趨如虎,蜂擁滾滾,他左手持盾,右手挺矛,已搶到敵方不足十步之處,縱然對方箭如蝗集,卻始終傷不著他,忽聽得坐騎嘶鳴,渾身如刺蝟般中了十數箭,不禁吃了一驚,只得飛身棄馬,心道:“如此拖延下去,少主必死無疑,她倆姑娘家,缺乏領袖風範,根本不通帶兵領隊之道,盤橫下來,也只得顧大事,舍小節了,先解決臺上那人才是正理。”再一思索輕重緩急,立時下了決心,心知與其死於臺下,倒不如捨命與臺上廝殺,還能有兩分勝算,他這時身處奇險,頭腦卻清晰理智,對高臺下兩軍搏殺不再多以留意,正待要躍到旁邊高閣之際,忽聽得近處一聲清音呼嘯,這聲音猶如仙境美樂,鳴耳但入,沁人心脾,不過在霎那時間,敵我兩方人馬不由自主,好似被這空靈之音引出魂一樣,停了纏鬥搏殺,動彈不得,四周環顧起來。
纖纖心頭一凜,和葉麗紗都覺焦急慌亂,二人當即跟著掉頭,四處尋找聲音來處,忽然聲音休止,但見隊伍上方,竟有五名輕紗白幔的青年男子飄蕩去向高臺,其姿態飄逸,猶如踏著雲朵身似輕羽而穿行一般,到了高臺上方,五人雙臂展開,激起一陣清風,而後夾風落穩,果然是衣袂飄展,仙風逸骨,陸小小、譚寺文並幾名鼓手皆是再也不能言語,目不能轉,凝望這五人。
申嘉見他幾人身法如此迅捷,又身後背有三尺清劍,臉現疑惑之色,沉住氣笑道:“諸位何路英雄?還請指教。”其中一人年紀較輕,眉目清俊,上前躬身行禮,卻答道:“我們乃天山座下囧囧,此次到得汁,為替沈大俠報仇而來。”句句清朗浩浩,聽得臺下人眾有喜有愁,纖纖當先叫嚷:“快殺了那穿白衣服的狗賊,他叫申嘉,便是他殘害逍yao島恩師,沈大俠也還未遇害,左起第三人,坐在臺上的就是沈大俠了。”天山五囧囧聽了,便微笑看向沈硯石,哪料譚寺文忽然眼睛一凜,運足內勁,竟撒手發出僅剩三根蜈蚣針,暗算申嘉,寒光射來,申嘉急快分向右側閃避,“嘟嘟嘟”聽得接連三聲輕響,那三根小小細針正好釘在鼓面上,淹沒去大半針身,申嘉若畫的眉目輕輕一動,笑看譚寺文道:“幸虧我沒信潘久的話,實在是好險。”陸小小、譚寺文齊聲道:“死到臨頭,看你狂多久?”接著二人又氣息大亂,咳嗽不停,天山囧囧中另一人道:“二位可是身覺發冷?中了寒氣內傷?”譚寺文自是點頭承認,這位囧囧身材修長,面貌可親,低著頭笑了笑,才道:“待我師傅到了,必定拿天山雪蓮丸來治好二位傷勢。”小小張大了口,道:“天山掌門竟也會為了沈大哥離開寶座,到汁來參和這江湖凡務?”那人笑道:“師傅到來,你自己去問罷,但不論怎樣,本派天山前輩乃和沈大俠為忘年摯友,想他老人家曲高和寡,卻只將沈大俠引為知音,我等斷然不信沈大俠乃殺人兇手,更何況還是為了那影跡虛無的西風決?只怪天山位於西北雪域,訊息極不靈通,這才姍姍來遲,沈大俠,您受苦了。”當真衝沈硯石拜了一拜,沈硯石依舊一聲不吭,反應全無,申嘉輕輕合上雙目,忽然大笑道:“眾將士聽令!今日殊死一戰,誰將敵人殲滅,立下大功,統統加官進爵,有一個算一個!給我殺!”宋兵聽完,如餓虎飢龍,奮力嘶吼,越發恐怖勇猛,一時間,臺下登時殺氣漫天,喊叫不斷,刀劍茅盾一齊糾纏,那申嘉雙目一睜,突然橫掌揮出,出掌竟然甚是快捷,撲向天山五子,天山派五人白紗輕飄,分左右兩側讓過,配合的真真天衣無縫,絲絲入扣,跟著左側三人分出三掌,自上、中、下齊齊襲來,衣袖袂角隨風展動,端的美不可言,申嘉右手一抄,自右向左,將三人的掌法攔於一處,這招叫做“鯉躍龍門”,原本就是天山的劍法,五位囧囧如何不識?他們見申嘉年歲甚輕,武功普一出手卻是自家劍法,不禁稍稍有幾分愕然,都不知他從何處學來的,這五人自小長於天山,很少涉足江湖,當然不曾知曉那逍yao島有百萬書籍,申嘉又天生好底子,看書過目不忘,藏書之中有幾本其他派別的粗淺入門功夫,他便都有涉獵,如今依葫蘆畫瓢,有樣學樣,使將出來,豈不正好趁機學到天山神功?申嘉心思詭詐難測,當下既不化解,亦不閃避,只聽嗖嗖兩聲,另兩人雙掌都向他擊來,申嘉忙撤身,在他二人手掌擊到之前,早已撇下五人的掌陣。
五人同時再退一步,彼此對望一眼,刷刷聲起聲落,背後長劍出鞘,同時跋身挺劍刺去,待落地,三人刺向申嘉下盤,另兩個使招“天下無二”,卻向申嘉上胸疾削。申嘉但見此招出手狠辣,不由得心裡幾分忐忑,身子微側,輕輕再向後去了,忽然五人劍法變幻,刷刷刷刷數劍,都往申嘉前胸後背刺去,申嘉兩手穿出,食中二指張開,一手平挾住當先一人的劍刃,手腕連轉,要將長劍捲成一團,另一手用力前送,要以掌劈到敵人,對方無法,只得腕力運足,撤劍後躍。這天山五子果然了得,劍法當如隨心而動,招事變換間五人行動有如一人,恰到好處已極,到了此間,又一人右手微微一沉,持劍豎起,挺劍刺向申嘉頭頸,申嘉連忙拾個斷刀給那劍頭一撞,“錚”的一聲,斷刀飛繃,申嘉頓覺右臂發麻,右臂劇震,也只得向旁跳開,天山子弟中,忽而一人高聲說道:“擺陣!天山無敵劍網!!”說著轉身急旋,竟是整齊劃一,五人白紗相互輝映,隨著森森劍光,直叫人耀眼生花,譚寺文、陸小小自一旁瞧的心蕩神馳,連身上痛楚,都已忘記大半,正當這兩人意亂心迷之時,但見那天山五人環繞奔走,將申嘉緊緊制於陣勢之中,申嘉卻只是或東或西、或南或北的與他幾人周旋,始終不留絲毫破綻,陸小小越看越是焦急,忍不住小聲嘀咕:“又不是兩情相悅來幽會,更不是始亂終棄,再次相見分外眼紅,怎麼誰也不敢向對方發出一招半式?”譚寺文聽了,笑著道:“高手對陣,一招足以斃命,申嘉自然..小心些,小小,都火燒眉毛了,你竟然還會山盟海誓?”陸小小輕輕一笑,再向天山囧囧等人看去,便見那申嘉突然向左疾邁一步,忽然縱身躍出陣行,足尚未定,又是縱身竄上高處,與天山五子不遠不近,居高臨下的瞧著他們,微微笑道:“天山功夫當真玄奧,在下佩服,如若不棄,在下便獻醜,以逍yao島劍法,對陣天山,就在今日一決高下。”說完,再大聲對一名鼓兵道:“遞劍過來!"那名鼓兵仰頭瞧著申嘉,手腳甚是僵硬遲鈍,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由心裡暗暗叫苦,而後還是顫抖著手,從地上撿起一把其他兵衛丟棄的長劍,踮起腳遞到申嘉手上,申嘉衝他點點頭,回身對天山等囧囧再笑:“得罪,請施陣法吧!”
天山五人聽完申嘉所言,具是面露讚許之色,而後挺劍上前,那陸小小定睛細看,卻發現這五位天山高徒,布成了個三兩相互成犄角的陣勢,而每個人之間又連為一線,不論哪個方向看去,都決計不會潰散,小小瞧到這裡,忽然記起古時常用來禦敵的“長蛇陣”,說起這大名在外的佇列陣型,實是非同小可,長蛇,顧名思義乃從蛇的習xing演變而來,列陣時排成弧度一線,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還,互動互補,相生相剋,內為抵消,如今這五人擺了這陣型,威力是為大增,譚寺文、陸小小自然心中高興,那申嘉則暗自幾絲不安:“長蛇陣叫他幾人擺來,也不知會發揮多少威力,長蛇既出,下一步便是魚鱗陣、鋒矢陣、鶴翼陣、方圓陣、雁行陣、衡軛陣等等陣法連環出擊,我且要以東懷西的出怪招,在他們變換之前,伺機先測,才勝券在握,拿下他們.”當下緩緩走了一步,忽然飛身落下,竟不避不急,正正當當落在陣形中央了,天山五子各自再挺長劍,同時踏上幾步,其中一位持劍拱了拱手,笑著道:“請!”申嘉跟著一笑,心中已有應敵的主意,說道:“請!”五人聽罷,相互望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此刻臺下正鬥成一片,臺上這幾人卻絲毫不受影響,而後天山五人具是長劍一揮,立時帶動陣法圍了上去。
申嘉拔劍,斜身疾衝,佔了北面位置,隨即快步劈劍最先發起攻勢,這一劍端的雷厲風行,劍氣橫掃,天山五子急忙帶陣轉至另一方,彼此輝映,果然是首尾互為一體,綿綿不絕。如此一招後,那申嘉猛的轉身,以相對陣形的方位,換做正面對著敵人,此位置最是容易抵禦,對方劍勢所力及之處,均可以長劍攔截,這一點上,也正是長蛇陣的弱點,相比圓形陣,它少了變通交融,多了幾分生硬死板,果不其然,再自鬥上兩招,天山五子已不得不改變陣法,由長蛇轉為方圓陣,好以此將申嘉困死陣中。但申嘉身子連連左右轉動,竟不停身,只是忽快忽慢,或前或後,始終把長劍舞出飛龍劍氣,將周身全部護於劍鋒之下,他既穩穩佔住一個方位,任憑天山派陣法如何神奇列害,都要拿申嘉當軸心,隨著他轉來轉去的,威力因而大大減弱。
那申嘉三尺長劍越舞越快,到後來直是影子連環,將四面八方襲來的攻勢全部擋下,一時間,劍劍相擊,發出“叮叮噹噹”撞擊之聲,久久不絕於耳,林鳳凰、金麒麟為免被劍氣所傷,只得躲了開去,佔了臺上一角,但他二人看到這裡後,卻具是折服申嘉武功之高,突見申嘉身形一幌,便已奔出幾步,甩開天山五子,天山眾人鍥而不捨再追了上來,這五人劍法超然,愈強則強,不論與何等高手對招,陣法竟是絲毫不亂,全然不受外敵影響,陣法、步伐、守攻、劍法施展的此起彼伏,一位退下,另一位便攻上,看上去雜亂無章,卻暗地裡錯落有致,都是守得既穩且準,攻的既狠且快,真聖攻守守,收放自如。那申嘉在如此陣形中央,居然神清氣閒,只跟著他五人東奔西躍,手中長劍寒意激發,將攻來劍陣一一駁了回去,那倒在一邊的譚寺文不由自主嘆口氣,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天山劍法五人對他一人,都猶自拿不下他,可見申嘉的功夫真可叫深不可測了。”當下提一口氣,繼續去看,但見他六人身子飛斜,足都不曾落地似的,在臺上狂動舞劍,霎時間白光明晃晃,耀的眾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到了此間,天山五子露出心浮氣躁之態,初時的緊密和縫,也只能勉力維持,陣形變換的倒是越來越頻繁,卻少了靈動狠辣,便漸漸落後於申嘉的從容劍法,他五人眼見陣中漸現空隙,不禁暗驚,那領頭的一人自然心焦,只得再拼內力,繞著申嘉打轉攻擊,而後忽然大聲道:“天山陣,珠玉聯璧,逆轉五星!”話音普落,他五人忽然鬆手,那手中長劍竟然脫手而飛,繞圈揮舞,卻始終圍在他們身子三寸範圍以內,且不會傷到自身分毫,陸小小瞧的眼睛都要掉了出來,直勾勾盯著那五條半空劍影發怔,此時五把飛劍繞圈急轉,劍劍伸刺申嘉要害,情形縱橫交錯,五道長劍繞著申嘉狂猛侵襲,申嘉皺眉,將手中長劍舉在頭頂,奔得更快,舞的也更急,隨著敵方飛劍彎、轉、沉、伸、撩、崩、刺、挑、劈、斜削,他所使出的招事,也越來越是急迫陽猛,接著又退後兩步,趁機定下心神,不再猶豫,腕力巧增,舞的手中清劍呼嘯聲聲響,口中大聲道:“逍yao散劍,劍破無極!”但見他雙手用力,握緊長劍,左右上下如龍捲颶風激盪飛揚,長劍並劍氣是陽烈剛硬,勢不可擋,“鐺鐺鐺鐺”劍破無極,就似有一股磁石大力向外排斥,要將飛來長劍擊個粉碎一般。突然之間,天山五子一人大喝一聲:“撤回!”向後飛身疾退,其餘四人連忙將被倒逼而來的長劍握回手中,跟著急躍,也不知怎的,五柄長劍一齊握回手中的瞬間,依然嗡嗡猛顫,連手都跟著搖晃不止,待他五人落地後,那申嘉卻是緩步輕揚,笑吟吟的瞧著他們。
陸小小當先回過神來,面如死灰,也顧不得的臺下纖纖等人的安危狀況,忍著劇痛,嚷道:“我才看明白你劍法裡的破綻,申嘉,要不要給我把劍,叫我示範給你看啊?”陸小小風華正茂,本就顯得俏皮可愛,這句話說出了口,竟令人只覺得他似個孩子,申嘉輕輕笑道:“哦?若你還能站得起來,我便親自瞧你指點。”陸小小定定神,接著道:“受了你那一掌,此刻可是真的沒半點氣力,申嘉,不如你過來扶我,我一邊說,你一邊使劍,不就兩全其美了麼?”方才他開口,眾人只覺得他有十七、八歲,如今卻忽變做十一、二歲了,人人都是聽得啞然失笑,那申嘉回身,自玉椅上拿起另把寶劍,踱步道:“這是我新蒐集的寶劍,如今,便借你用用。”邊說邊當真要靠近小小,譚寺文瞪大眼,還未動一動身子,忽然申嘉大叫一聲:“劍氣?!”倏地矮身,竄到北角上,眾人但見一長劍自上方射來,繞著申嘉旋轉一圈,接著“刷刷”盤旋了一番,隨即朝著一高處折回而去,陸小小、譚寺文並臺上眾人仰頭看向劍飛回的方位,果見南角高閣之上,一青衫男子矗立閣沿,此人四十上下年紀,精神矍鑠,面容冷削,烏髮兀自於風中飛揚,見到此人,那天山五子同時輕撥出聲來,而後齊齊跪拜下去,大聲恭敬道:“拜見師傅!”陸小小、譚寺文看的一呆,他倆怎麼也未曾料到,這天山掌門竟然如此年輕?
卻見天山掌門也不多話,縱身猛如飛鷹,直奔而來,臺下有兩名宋兵挺茅來刺,便見一把長劍劍把衝外,從天山掌門背後自己飛出,“撲撲”擊中宋兵胸口後,那劍又“嗖嗖”聲響,好端端的回到他背後了,而後又見他身不停歇,腳方落地,便縱身上了高臺,當即“唰”鎮出長劍,劍既在手,手腕輕挑,劍尖抖動,三尺昂劍便如大石被繩索束縛拋於空中戲耍一般,那劍離他手心一寸,繞著臂膀、上身、手腕飛速旋轉,瞬息之間,連刺了申嘉十多下,這一招連劍擊出,寒風似乎同時刺來,每一劍都將對方生路、活路逼入死境,實在可算是劍法中最上乘的功夫,劍如風似電,招事之間,絲毫沒有縫隙,對方就算想要攻擊,竟都沒有地方下手,申嘉一手拿劍抵擋,另一手將方才寶劍囧囧腰間,後退不止,他出手甚是謹慎,再擋了兩劍,只覺得腕上一麻,手指無力,那天山掌門卻把劍收了一下,從懷裡拿出瓷瓶,“唰”拋給一徒弟,道:“將藥給他們幾人服下,照顧好沈大俠。”說罷,劍氣硝煙滾滾,又是刺向申嘉,申嘉驚駭之下,急忙後躍,察看手腕情形,但見谷口囧上微現紅痕,卻一點鮮血也沒滲出,才知對方竟是在沒有損傷表皮的情況下,“隔山打牛”運用劍氣,將他囧位傷中了,申嘉頓時心驚肉跳,若非他避開及時,只怕這一雙手不費吹灰之力便要被天山掌門生生廢掉不可,他轉眼再看去時,卻見那陸小小、譚寺文、沈硯石、林鳳凰、金麒麟皆受到照料,倘若他們再恢復了氣力,只怕今日真真師敗垂成了,申嘉冷冷心道:“沈硯石,老天為何獨獨眷顧於你?到此關頭,天山高人竟突然出現,毀我全部心血!”想到這裡,見長劍襲來,跟著大聲道:“好個絕世劍法!”明知對方未出絕招,依然迎劍而去,申嘉此舉,也因今日實在避不開死戰了,何況若讓沈硯石看他失敗,那還不如直接自裁的好,當下連連發難,收緊劍勢。
天山掌門左掌斜引,右掌、左掌間連換劍柄,猶如兩劍交錯揮動,根本就是逼迫申嘉繳械投降,申嘉急奔猛趕,一個筋斗翻過,跟著攻了過來,他展開輕身功夫,剛佔攻位,立即又轉到守位,如此轉得幾轉,已開始擾亂對方的劍法,天山掌門見情勢不妙,急傳動兩劍,又一聲命令,叫眾人遠遠散開,隨即立刻站穩陣腳,以靜制動,眾人只聞得長劍聲聲連應,白光連閃,那申嘉、天山掌門二人越打越狠,越纏越緊,忽然聽申嘉“啊”一聲,他手中長劍脫手飛了出去,“釘”的一聲,直接牢入壁面,劍身晃動不停,申嘉心中焦急,抽出腰間寶劍,輕拋眼前,劍身自動甩開劍鞘,申嘉即刻接劍在手,卻笑問道:“這是什麼劍法?”天山掌門根本不答,聚精會神,一招“沉劍勢”,接著一招“落雁勢”使出兩手同時攻擊劍法,分攻左右。申嘉以左右互搏之術,雙手使不同招數過來招架,寶劍使動如風雷,中途招數詭變,也正拼勁全力去抵擋敵招,那一旁的陸小小、譚寺文就算憑藉其一生見識,也當真對他二人的劍法聞所未聞,今日大開眼界,自是感想良多,卻說申嘉互博對招,去勢威力無比,已是奮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間對方竟招數互易。只見天山掌門人影一閃,已從申嘉身側搶攻而出,以柔克剛,托地一點,身子橫飛,劍尖浮動,已堪堪刺到申嘉,申嘉本向左邁出一大步,正自以為無事,卻見眼前一片白光,連忙右手長劍揮出,胡亂斬去,舞的空中劍花颯颯,天山掌門足下用勁,身子再一騰空,接著右足尖在臺上一點,身體挺直,卻已借力縱到了申嘉背後,那申嘉舞劍舞得正急,收手不住,方要回身,但聽“嗖”的一響,只見天山掌門的劍,已從背後,架上了他的脖子。
眾人見此轉機,心中所想皆是不同,那臺下正交戰難分,旗鼓相當,陸小小瞧著戰況難以預料,第一時間便是打算拿申嘉當人質,帶著沈硯石及纖纖等人脫險,譚寺文卻恨不得要就地凌遲了申嘉,只見他面色沉,目中顏色也越來越是幽暗,忽而眼睛光彩亮起,接著又暗淡下去,原來是想起申嘉對他譚氏一族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恚怒又生,憤憤的向申嘉瞪了一眼後,即刻衝身旁的天山囧囧道:“定要斬草除根,今日若留申嘉活口,他日必後患無窮,此人絕對不會幡然悔悟的,天山派應順天意,百無囧囧,趁著機會,就快快替天行道吧。”天山掌門卻置若罔聞,看著沈硯石,只輕輕問他:“沈硯石,打算如何處置?”
沈硯石已站起身子,不知不覺悠悠的嘆了口長氣。回身凝目遙望眼前的劇戰。眼見兩軍攪成一鍋粥,纖纖、葉麗紗等所率領的兵馬雖戰風勇猛,但在人數上卻落後太多,動搖不了敵人大軍的根基。吶道亭帶領部下漸漸逼近纖纖隊伍的核心,纖纖似乎已然不支,無力將敵軍反擊回去。陸小小自然心急,道:“大哥,快點拿主意,怎麼是好?只要大哥一句話,小小再不情願,也會照做。”沈硯石答道:“我的囧道已衝開了,功夫也已恢復,小小,你和寺文並天山道友,去支援纖纖等人。”陸小小聽愣了,問道:“大哥,那申嘉?”沈硯石緩緩轉過身,一雙眼睛,幾乎變為血紅色,悽然恐怖,只聽他一字字慢慢對天山掌門道:“玉桓子道長,點水之恩,湧泉以報,在此大恩不言謝,日後但凡我能做到的,只要你說了,我便是刀山火海,也會報答道長,可那申嘉和我,卻是我二人的家事,道長,把他交給我。”天山掌門玉恆子微微一笑,將劍撤回,再不多加疑慮,徑直帶領眾徒飛身到臺下,助纖纖等人殺敵而去,陸小小看了看沈、申二人,瞭然的苦笑,也跟著天山眾人去了,唯有譚寺文稍微遲疑,心想:“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老天爺實在待我至厚,今日便是死了,也已無憾。唉,天、地、君、親、師,想我男兒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走一遭,若真是為了恩義,為了民族而戰死,也能算死得其所,這馬革裹屍,才正是最好的歸宿。”心念及此,精神大振,衝臺下小小叫道:“陸小小,咱們再並肩作戰一回。”陸小小正斗的無法分身,只大聲道:“廢話連篇,要戰便下臺來!”莫纖纖和葉麗紗自馬上喊道:“大夥兒一齊!”譚寺文道:“好!少年一事輕狂,敢罵天地不仁,敢殺擋我之人,咱們就殺出個血路!”譚寺文當下跳落臺下,在場上撿拾長矛,狂奔向那廝殺成片的人海,奔跑途中,高聲笑嚷:“沈大哥!譚寺文若今日不死!也由你發落!”
臺下呼聲震懾人心,臺上沈硯石就站在身後,可申嘉卻一直沒有動,而且一直很沉默,此時此刻,他腦中想的東西實在太多,每件事,每想上一件事,都會變為一把利刃,狠狠戳入他的心,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先打破這沉默。:“申嘉,刀還是劍?”沈硯石靜靜的問。“沈硯石,你問得好極了,乾淨利落!”申嘉大笑,笑聲淒厲,卻字字清晰道:“你本來要死的,因你無可救藥,可是,為何偏偏你天生克我?為何你是我的剋星?”等他笑完了,沈硯石才冷冷地問:“為何不廢我武功?”“一時心軟,一時得意,一時糊塗,隨便怎麼解釋。”申嘉說:“你明白我說的話。”“我當然明白。”沈硯石說:“這世上,什麼都不是自己的,唯有自己所學到的,才真正歸屬於自己,要走,也要帶著它們一塊去。”申嘉默然嘆息,悠悠道:“我殺你的時候,心痛至極。”沈硯石點頭:“我相信。”沈硯石又道“可你還沒告訴我,選刀還是劍。”申嘉說:“我選刀,用刀!一定要用刀!”猛然回身,他盯著沈硯石,用盡全力盯著,忽然口吻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的刀,對決你的刀,對於你,只有刀才配得上!”沈硯石說:“刀殺人,最快,最絕,申嘉,你的作為,只有死路一條,我的刀,來送你一程吧。”申嘉眼睛眯了起來,唇邊肌肉不住抖了兩抖,他如潑墨畫般飄緲的風姿,漸漸的籠罩上迷濛之色:“如果你一定要這麼樣做,你就這麼樣做吧。”申嘉說:“也許這就是我最終命運,可是,我不會叫它如意的!我翻手改命格,覆手立乾坤,我命由我不由天!”接著對那一旁鼓兵道:“聽到了麼?拿兩把刀來。”兩名鼓兵點頭如搗蒜,遞刀過去,沈硯石不為所動,沈、申二人默默對視,皆從一旁的鼓兵那裡拿過一把明晃晃大刀。
日色漸濃,使得刀上反出寒冷刀光,沈硯石、申嘉二人將刀握得緊緊,誰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忽然間,又同時面色凜然,右手將刀放低,刀頭拖到臺上,互相猛衝而去,二人近得身前,就在這一瞬間,只聽見“鐺”一聲響音,兩刀於他們面前交匯,登時火花四濺,那刀與刀之間,竟然囧囧彼此半寸,也就在這一瞬間,他二人的面容也幾乎貼到一起,他們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撲到自己面上,那日光照亮申嘉容顏,使得他忽然閃現一種邪惡的光采,魅惑人心已極,申嘉笑了笑,斜飛雙目裡全是狠戾。二人就這樣僵持在臺上,誰也不敢再進行下一步,忽而那密密的雲層又遮住了陽光,天色轉為沉,只覺殺機重重,令人喘不過氣來。
“嚓”兩刀分離,申嘉忽然又飛鳥般飛掠而起,抖起了一團“劍花”,向沈硯石刺了過去。他本來不該先出手的,可是他一定要在沈硯石還沒有恢復全部功力時,先取佔先機,沈硯石,可惜,他真的估錯了沈硯石,耀眼四射的刀光彷彿有無數影子閃動,可是,畢竟刀只有一把。刀不是劍,刀剛硬,劍柔軟,劍影凌亂,招招虛實,刀,永遠只有一招是實在的,是要索命的。沈硯石一動不動,一眼就看出了哪一著是實招,那刀,就是他自己,不管誰用刀,怎麼用,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刀越來越逼近了他,沈硯石卻已經有絕對的把握,可以隨時要申嘉的命,所以他竟輕輕閉上了眼睛,恍惚間,眼前出現了初見申嘉時的場景,在沈園的大門口,那個為了護自己僕從的小男孩,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衝自己微笑,男孩的笑臉上滿是倔強與不甘,卻笑得令人心中激盪,迷幻神馳,沈硯石緩緩睜開了眼,申嘉的刀刺來,他也把掌中的武器迎上去,“叮”的一聲,刀與刀相擊,沈硯石的刀身竟然彎了下去,申嘉又驚又喜,他實在也想不到,自己的刀法竟然也有這麼大的威力,他剛要開口,剛要笑出來,就見沈硯石的刀頭反彈,竟然從申嘉的刀把中穿了過去,這簡直就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刀已要折斷,怎麼可能會修復過來,怎麼可能從對方的刀把中間穿過來?難道,沈硯石也在拿自己的xing命來賭這致命一擊?申嘉,再也沒機會去好好想想這問題了,就是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那間,沈硯石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口,直接穿透而至,那刀頭在他胸背後晃動。臺上其餘鼓兵竟悉數嚇得癱軟在地,無一人動彈。
申嘉輕輕笑起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輕輕笑道:“大哥,原來你真是天煞孤星,遲早,都要被你剋死。”慘然道:“後半輩子,你便活在孤獨中吧!”沈硯石靜靜地看著他:“人一開始,本來就事獨的。”他的聲音顫抖:“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不過,至少我會陪你走完最後一程。”申嘉輕輕又笑,身子動了動,這一動,便牽動了刀口,也震動了刀鋒,他忽然又覺得傷口變得麻木,也許,這是因為他的血要流乾了,他,就快要變成冰冷的屍體了,沈硯石輕輕地把刀拔了出來,血立刻浸染了申嘉的前胸,申嘉也終於輕輕滑落墜往地下,沈硯石上去抱住了他,輕輕攬他在懷。雲層忽又再開,陽光穿雲而入,剛好照在他二人的身上,照在滿地的鮮血上。
申嘉斜億沈硯石懷裡,身子慢慢軟了下來,全部支在沈硯石身上,低聲說道:“如今這時候,大哥,你還恨我嗎?我還是你弟弟嗎?”沈硯石輕聲道:“我不恨你,誰也不能恨。”說著舉起手來,輕輕撫愛著申嘉烏髮長髮,笑著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不管你做錯了什麼,大哥都比你錯的離譜,都該怪我自己。”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被自己寵溺的孩子,充滿了憐惜,申嘉苦笑,右手鬆開了刀,動了一動,抬起臂來,抓住沈硯石的手,說道:“大哥,你答允我,你.”沈硯石笑道:“儘管說吧。”申嘉低聲道:“大哥,帶我帶我回家帶我回江南,回江南”沈硯石微微一笑,眼睛漸漸模糊,聽申嘉說話時神智大亂,心知他大限已到,心傷之下,連連應道:“我答應你,帶著你回家,然後一塊和小雕回逍yao島。”申嘉道:“不不要,我不去逍yao島!”沈硯石不忍違逆他意思,笑著道:“好,我只帶你回你家,行麼?”申嘉微微一笑,道:“大哥,你承諾了我,便不能反悔,你也不回逍yao島好嗎?”沈硯石道:“好。”申嘉痴痴笑道:“還有,鳳儀的骨灰就在朱門,請將它帶回和我一起埋葬在江南吧。”申嘉道:“她的百年之約,我原來還是要對它履行的,你別怪我,把她逼死,我也跟著死了”話說到這裡,氣息越來越細弱,又道:“這個季節的江南岸邊柳樹抽條,百花爭鳴,江南正芳春”沈硯石抬起頭來,好似眼前便是春日嬌美、蝴蝶翩飛的江南柳岸,低低笑道:“看到了,大哥,也看到了江南美景。”那申嘉後來的話是越說越低,臺下的廝殺聲仍是轟轟不絕,但在申嘉聽來,這殘暴的廝殺聲,卻如同江南採蓮少女的歌喉般,一點一點勾起他所有童年的記憶,沈硯石低頭凝望著他,只見他眼中漸漸失去光澤,心中一動,顫聲道:“走,回家罷。”抱著他身子站了起來。申嘉臉上露出笑容,他終於明白了沈硯石還是將他當親人的,不自禁的歡喜,在他自己生命的盡頭,他終究不事魂野鬼。
沈硯石抱著他,站在臺上,道:“你先休息一下,很快咱們就到地方了。”申嘉低聲道:“大哥你看你看,天上怎麼那麼多風箏?”沈硯石假意去看天,笑道:“都是從江南那飄過來的。”申嘉接著道:“娘……嘉兒沒後悔,即使錯了,嘉兒都從未後悔!莫拿戒尺訓孩兒了!”沈硯石恍然大悟,不由得熱淚盈眶,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申嘉面朝天空,突然間,睜大了雙眼,沈硯石輕輕呼喚:“申嘉?申嘉?”“娘娘”申嘉知覺漸無,視線逐漸模糊,日光黑影在他眼前來回轉換,往事旋轉著,飛舞著,一簾幽夢間,忽然隔著一層雲霧繚繞的薄紗,那煙雨飄渺,竹林瀟瀟的江南,竟然自紗後款款浮出來,已近在眼前。渺茫煙波裡,落花飛絮,流水浮萍,申嘉終於見到魂縈夢繞的江南了,這時,一個苗條的身影緩緩走來,向他招手微笑,她在花叢間俏立,白衫飄揚,巧笑倩兮,她笑著道:“嘉兒娘來接你了,跟娘走罷。”申嘉伸出手去,道:“等等等我一下,娘啊”申嘉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他跑了過去,含笑拉起那女子的手,“恩,嘉兒要和阿孃放風箏。”人間天上,孩兒終於可以和孃親在一起了,申嘉在沈硯石懷中釋然一笑,沈硯石驀地裡,頓覺得懷中的申嘉身子一顫,腦袋垂在他臂彎裡,一頭秀髮披散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沈硯石很平靜,輕輕呼喚:“嘉弟?”一搭他脈搏,已然停止了跳動。伸手探他鼻息,也已沒了呼吸,他流淚一笑,慢慢道:“申嘉,咱們回家了,回江南。”
沈硯石轉過頭,眼見臺下爭鬥正狠,跟著抱著申嘉走上兩步,呆立臺上,他心中之悲,之茫然,之苦痛,之懊悔,均難以發洩,就見他隨後再將申嘉抗於肩上,提起腳來,"砰"的一聲,踏在臺沿上,只踏的鋸屑紛飛,一腳,又一腳,“忽喇喇”一聲大響,臺沿竟全部潰爛,漏出個大窟窿,沈硯石,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陸小小、譚寺文、許言笑,雙方人馬全部驚的停了手,望向高臺,那陸小小、譚寺文二人本已受傷,幸虧天山神藥奇效,將傷勢壓制下去,此刻他二人清清楚楚看見沈硯石肩上的申嘉,都知他已身亡,一時間驚喜交集,傷勢又略為轉還,都不由咳了兩下,那陸小小拼命忍住咳嗽,大叫一聲:“沈大哥!”扔了手中武器,向高臺直奔而去。
沈硯石輕輕飄落臺下,又站立良久,忽聽得前軍有人一聲吶喊:“申大人死啦?申大人?”眾宋軍懼怕沈硯石神功,到了此間,竟無一人戀戰,更無人家著為申嘉報仇,紛紛忙不迭給沈硯石讓開了大道,許言笑本躺在地下裝死,此時站起身來,向古道亭招了招手,吶道亭奔到他身邊,二人相互通了訊息,都是決議當下活命要緊,已打算放走沈硯石一干人眾,倘若日後上頭怪責,只把責任推諉到申嘉頭上便好,反正,已經死無對證了,而後二人即刻下令,給沈硯石讓道通行。
陸小小最先到了跟前,見申嘉的衣服上染血,先前的憤恨,慢慢散了開去,欲待出言,卻見沈硯石眼中盈滿淚光,他心裡自然明白,垂下頭去,道:“沈大哥,咱們找個地方,先把先把申大哥葬了吧。”
沈硯石抗著申嘉,痴痴地凝望遠處,開口道:“小小,給我一匹馬,我要去一趟朱門。”陸小小點頭,剛要起步,便見那譚寺文跑了過來,擋在他二人面前,跪了下去:“沈大俠,逍yao島手無寸鐵的百姓,都是因我而死,你一掌拍死我吧。”說罷,閉上了眼睛,等著受死,沈硯石輕輕一笑:“你活著,便慢慢去贖罪吧,至少,你有心贖罪。”那譚寺文聽得不是很明白,睜開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想到要去問沈硯石,卻見沈硯石和陸小小已起步,走向他背後,莫纖纖、葉麗紗都已站在不遠等著他們,小小、纖纖二人大難重逢,相擁一起,纖纖隨即自然將伍散人如何找到她們,如何號召人馬來捨命相救一事說了,小小邊聽邊點頭,向身旁的伍散人道謝,卻聽得伍散人朗聲說道:“少主有所不知,當日你憤然離家出走,主人和夫人其實擔憂難言啊,只道你很快便歸家,豈料少主卻是脫韁野馬,一去不回,又哪料的到,你藏匿的這般高深,若不是這次為了沈硯石,你們幾人不得以到了百曉分堂找堂主,恐怕唉”說著抱拳一擺,攜著幾位兄弟,退在一側,小小面現愧色,方要開言解釋,便見那沈硯石已自己抓了葉麗紗的馬,讓馬馱了申嘉屍身,小小心裡無疑充滿震驚和疑惑,忙上前,道:“沈大哥,等我們一下,咱們一起走。”葉麗紗自然緊緊跟隨,沈硯石遙望著遠方,遠方是一片蒼茫。
“小小,答應大哥一件事。”沈硯石悠悠地說:“從今而後,我們也不會再見了,若你有時間,請,替我偶爾照看一下朱門的桃花。”說罷,根本不給眾人開口、反應的時間,上馬離去,沈硯石若是說再不相見,便就是永不再見,縱然你追去,結果也是一樣。
人群漸漸散於兩側,只剩下陸小小、莫纖纖、葉麗紗、林鳳凰、金麒麟站在原地,還有一直跪下,久久未起的譚寺文,陽光雖然已普照了下來,可是眾人的心裡,卻霾鬱郁。陸小小忍著難以言表的傷感,看了看沈硯石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回頭去問葉麗紗:“葉姑娘,大哥重情重義,他實在不願多令大家難過,才毅然就走,你今後打算怎樣?”
“今後?”她的臉色逐漸蒼白,慢慢顯出一種絕然的神色,無論誰看到她的樣子,心裡都會像錐子刺心般難受,她接著道:“沈硯石的心裡,永遠只裝著一個女人,我我總不會去跟一個死人去爭什麼。”“那你是要回西域嗎?”纖纖忍不住問:“還是隨我們一起呆在汁?”葉麗紗什麼話都沒回答,卻走上兩步,緊緊地拉住了另一匹馬的韁繩,毅然決然地笑了笑。
“葉姑娘,你怎麼也要立刻離開?”纖纖追問道。葉麗紗並未回頭,卻忽然用一種很堅定的聲音說:“我要一直跟隨沈硯石,就算跟到死,也不會放棄,我要一直陪著他,陪他到我死的時候為止。”她說:“雖然他心裡未必最愛我,可我卻是唯一可以陪他終老的女人。”說罷,翻身上馬,衝眾人點頭行禮,便駕馬絕塵追去。
小小一行人默默地看著她的坐騎消失不見,都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譚寺文這時候終於站了起來,走了過來,走到最後一匹駿馬的旁邊,說道:“我相信她一定會做到的。”接著說:“得妻如此,沈大哥,夫復何求。”陸小小點頭,道:“是的。”忽又笑說:“還有兩個人,朱姑娘和習老大,還有他們在陪著沈大哥。”二人苦笑,同時沉默了。
譚寺文道:“小小,這最後一匹馬,就給了我吧。”陸小小忽然問他:“你要去開封救譚丞相?”
譚寺文沒有回答這句活,因為他覺得根本沒必要回答,他的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彩,那是一種淡然、寧靜、燦爛的光輝,他笑說:“醉生夢死,金戈鐵馬,譚氏已經得到它最好的結局了,是時候離開了,是時候放棄了。”譚寺文忽然挺起胸膛,長長吐出口氣,接著腳踏馬鐙,躍上馬背,拉起韁繩,大聲說:“雖然我們曾經的過往不同,曾經的心境不同,但是如今,芸芸眾生之中,都一樣在求不得中掙扎,小小。”微微停頓,衝小小、纖纖兩人拱了拱手,才道:“今後若有危難,去雲臺山找我,雲臺山昭晴寺,寺文,靜候擁再見各位了!”默默再嘆了一口氣,譚寺文便迎著朝日,迎著光輝,拉起韁繩,朝著離開洛陽古城的方向,策馬而去了。
天山師徒並小小等一干眾人,皆痴痴凝望譚寺文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便在此時,忽聽得陣陣鳥鳴之聲自頭上傳來。眾人抬頭看去,見藍藍空中,幾隻飛鳥歡快的繞著上空盤旋,伸翅來回展翔,竟是與天地囧囧囧囧,那纖纖靠近小小,將頭依偎在小小肩膀上,幽幽道:“咱們呢?咱們今後有什麼打算?反正我嫁給了你,就全都聽憑你的安排了。”小小垂下目光,愛憐的瞧著她,卻見纖纖眼中淚光瑩瑩,於是將她攬入懷中,微微笑道:“纖纖,不如咱們倆去梨花鎮吧,安家落戶,然後生兒育女,嘿嘿,有空的時候,再回洛陽朱門賞桃花,你說好不好?”卻聽得纖纖一聲嬌笑,說道:“但願日後生的孩子不像你這般淘氣頑劣,否則我可要受累了,還有啊,咱們得買一處安靜的宅子,宅子要靠山傍水的,種滿桃樹,就如同那時候在酒樓,和葛清幽他們玩笑時說的那樣,種滿桃樹。”說著伸出手去,攜著陸小小之手,緊緊依偎在一起,日光投在他二人身上,他們的影子便也投在地下,融合在一起,好似永遠都分不開了。
清風吹面,閣樓上的鳥雀不停啼鳴,陸小小卻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雲雪雨露霜,月影落無雙,但願,傲骨不隨紅塵老,正氣歲歲化今朝。”
全文完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