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
“我沒有不舒服……”九寧搖搖頭,道,“我夢見二哥了。”
雪庭收回手,幫她掩好袖子,眉眼低垂,神情不變,溫和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出徵在外,你擔心他的安危,想得多了,自會夢裡相見。”
九寧閉一閉眼睛,“叔叔,二哥不只是攝政的大將軍,他還是要和我執手一生的人……我……我……”
她嘴唇顫抖著。
起初她也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她當然是喜歡他的,但是她的喜歡和他的並不對等,她幾乎崩潰,不想去面對他,如果他一直是以前的二哥,那該多好呀!
沒有糾葛,沒有痛苦,沒有心煩意亂,就這樣和和美美的,一輩子當他的妹妹。
那她就不用愧疚,不用覺得欠他良多,不用害怕一旦打破界限,以後可能無法收場。
與其說她在怕周嘉行,不如說她害怕的是感情本身。
她害怕混亂狀態下不受控制的感情。
後來她放下了,看開了,想認真對他。
她不怕十一郎對她的喜歡,不怕阿山他們的愛慕,不怕其他人的仰慕,一律笑哈哈面對。
唯獨怕他的深情。
如果十一郎也和周嘉行一樣非她不可,逼著她去正視他的感情,她絕對不會猶豫,擼起袖子把十一郎堵到牆角一頓胖揍,揍到十一郎肯放棄為止。
可當周嘉行表露出強勢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逃避。
為什麼要逃呢?
因為他在她心裡是不一樣的。
還因為,她覺得自己無法回報同樣的感情。
她曾抱著他的腿大哭。
那是真的哭。
哭她幾輩子莫名其妙的任務,哭每一世沒完沒了的噩運。
周嘉行俯身,單膝跪下,幫她擦去眼淚和汙跡。
她當時嚇了一跳。
他怎麼會這麼好?他是不是在謀算什麼?
知道他在想什麼後,她還腹誹過:他果然深藏不露,那時候他就想要一個聽話乖巧、整天圍著他打轉的妹妹,所以才會對她那麼好!
她回想往事,一面為他的冷靜而感到心驚肉跳,一面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一種可以隨心所欲的輕鬆自在。
在感情面前,她遲鈍,天真,想當然,她天生如此,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摸索,去嘗試。
他一直在等她,等了不止一世……嘴裡說著只是想要她這個人,不需要她真心對他,只要她老實待在他身邊就行。
結果卻一再讓步。
他真傻啊。
傻到她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只有這輩子了……她心裡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從任務消失、從她屢屢頭疼的時候,她就隱約感覺到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她忘掉憂慮,高高興興地接受他,高高興興地拉著他的手,高高興興地一起往前走,走到哪兒是哪兒。
他們才剛剛開始走呢……
九寧緊緊握著茶盞,“叔叔,我要去找他,親眼看到他,我才能安心。”
爐子上的清水燒得滾沸,瓷壺在咕嘟咕嘟的水泡裡輕輕晃動。
雪庭抬起眼簾,難掩訝異之色。
九寧長舒一口氣,“叔叔,如果是我的父親,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夜風吹起幔帳,香菸飄散。
雪庭沉默了半晌,望著殿外深沉的夜色,道:“去吧。”
九寧坐直,放開已經冷掉的茶盞,朝雪庭深深一揖。
……
兩天後,九寧輕車簡行,秘密出了大明宮。
秦家兄弟留下守衛長安,炎延和懷朗護送她出城,多弟陪在她身邊。
路上接連有軍報送抵她面前,周嘉行連續攻克數座重鎮,主力部隊大舉進入太行山麓,斬首萬餘級,得戰馬千匹,直逼太原。
周嘉暄和其他幾支部隊陸續趕到助陣,河東名將傾巢而出,也未能阻擋他們的攻勢。
太原南面最重要的門戶已失,河東軍已經無力扭轉局勢,只能退回太原。
多弟捧著戰報,笑道:“夢都是反的,大將軍一直在打勝仗,陛下用不著擔心。”
九寧搶過戰報細看。
她知道周嘉行平安無事,還知道他沒有打過敗仗……捷報一封封從前線送回,他勢如破竹……
可是一種強烈的不安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不親眼見到他,她實難安眠。
戰報不斷髮回,卻沒有他的親筆回信。
又兩天後,前方送回戰報,周嘉行已經抵達太原城外,征伐河東,只剩最後一步了。
九寧沒有乘車,而是騎馬東行,一路馬不停蹄,幾乎日夜不息。
這一天夜裡,他們終於抵達前線,遠遠能看到屹立在平原之上的高大城牆。
……
剛剛經歷一場大戰,戰鼓才歇,下著滂沱大雨。
倒伏在地上的屍首被雨水沖刷,濃稠血跡蜿蜒流淌,匯成一股股細小水流。
稗將領著兵士打掃戰場,清理屍體,漆黑的夜空響起隆隆雷聲,雨勢越來越大。
早已奪下城池,但軍隊並沒有全部駐紮城內,主力部隊仍然留在城外。
城外山谷內,營地沐浴在瓢潑大雨裡。
雨聲嘩嘩,數千座營帳密密麻麻散落在荒草萋萋的平原之上,燈燭放出的光芒模糊在雨幕中,夜色深沉。
九寧冒雨找到中軍營地,看到被雨水澆得抬不起頭的帥旗,多日來懸著的心終於緩緩放回原位。
帥旗還在,周嘉行沒有出事。
夢果然只是個夢而已。
她眼眶溼熱,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營地守衛森嚴,他們還沒靠近,就有守將看到雨中馳來的一行人,立刻上前攔住他們。
懷朗亮出腰牌,守將愣了一下,沒認出九寧,一撥馬頭,回營地通報。
不一會兒,一名部將過來領著他們進營地。
他們直奔正中牙帳,簾子掀開,裡面的人正低頭寫著什麼,聽到腳步聲走到帳前了,皺眉,抬起頭。
“二哥……”
九寧一腳踏進去,看到燈前那個面容溫和的男人,愣住了。
對方認出她,也愣了許久,隨即反應過來,面色陡然一沉,霍然站起身,繞過書案,快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冰涼的手腕。
“你來這裡做什麼?!”
九寧冷得簌簌發抖,“三哥,二哥呢?”
周嘉暄聲音低沉,再一次發問:“你怎麼會離開長安?”
九寧還在輕顫,一字字道:“我來找二哥……他人在哪兒?”
周嘉暄嘴唇抖了幾下。
懷朗和多弟跟著入帳,見狀,也都一臉震驚。
中軍大帳裡的人為什麼會是周嘉暄?
多弟上前一步,拉開周嘉暄的手。
周嘉暄猛地放開九寧,彷彿如夢初醒似的,面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