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來什麼嗎?他要鳩摩羅什,只是因為聽說羅什“善閒陰陽”。賈誼才高,漢文帝也只是“不問蒼生問鬼神”。
“艾晴!”
啊?我又神遊了。回神看見兩個和尚正對我行禮。我趕緊回禮。他們可是我穿越了兩次,頭一回碰上的老鄉。
羅什對他們介紹說我是他少年時漢語師父的侄女,到龜茲禮佛來的。跟他們簡單交流了幾句,不敢說太多,因為我對南北朝十六國時期的認識僅有書面知識,怕說出什麼露餡的話來。
他們跟我寒暄幾句後,就拉著羅什問法。因為說的是梵語,我便轉頭去看牆上的壁畫。
“此段經文意為:眾多國土中,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未有不知。是何故?”
他講的是漢文!我回頭看他,收到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淺笑。他是希望我也能聽懂麼?我愣一愣,聽他繼續講:“如來所說諸心,皆非真實存在之心,只是逐境而起的妄念。假名為心,所以者何?因過去之心,已成過去,渺無蹤跡,求之不得。現在之心,念念不住,亦不可得。未來未生,更是求不可得。”
他的漢文已經非常流利了,加上聲音溫潤如珠玉,一字一句,彷彿微風輕撫過心房。
“所以,說法者,本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非但無法可說,甚至也無說法之人。”他長身挺立,一抹自信的笑停在嘴角,向著矮他一頭的兩人略一傾身,“羅什所解,二位可得要義?”
僧純和曇充如醍醐灌頂,細咀著羅什的話,臉上皆是如痴如醉狀。我怔怔地看向羅什,此刻的他,渾身上下自信開闊,魅力讓人無法直視。雖然年輕,卻已經具備了大宗師的風範了。
下午繼續遊覽,最北端在高起的丘陵坡下,開鑿有僧房窟群,最大的有十多個僧房,其實是一個個的小龕,能容一個人坐在裡面。羅什指著後壁上一個顏色更深彷彿是個模糊不清的人影說,那是歷代高僧在此苦修坐禪,時間太久,印上石壁的影像。小乘佛教重視修行,修行便是整日坐在空無一物的僧房裡,苦思佛理。這其實是從印度瑜伽修行而來。佛陀釋迦牟尼在得道前過了六年的的苦行,就是這樣整日枯坐冥想,進食稀少,渾身邋遢。他悟道後不再拒絕進食,不再穿糞掃衣,但仍保留了靜修禪坐,成為小乘的一大特點。所以,小乘佛教寺廟,都有數量龐大的僧房窟。
只是,這一排排僧房裡空無一人,看上去寂靜冷清。我問羅什,他微微一笑:“自羅什掌雀離大寺,廣宣大乘諸經論,要求寺中僧人出外講法,深入眾生。這禪坐靜修,是為修行之輔,可權宜方便行事。”
十年前他初接觸大乘,當時還得了不少小乘僧人的詬病,斥責他偷學外道謬論。十年中他以對佛教經典的熟知,令人折服的口才,與王家貴族無人可及的關係,盡全力改龜茲信奉大乘。記得他的傳記裡有載“時龜茲僧眾一萬餘人,疑非凡夫”,對羅什“鹹推而幾敬之,莫敢居上。”
“又在發傻了。”
我將遊走的神思拽回,盯著他俊逸的臉,感慨萬千:“羅什,你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那個為改宗彷徨猶豫的少年了。”
“是啊。”他的眼神越過我,似乎在回想什麼。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明朗的笑:“艾晴,若不是聽了你一番話,羅什也無法如此堅定改宗。這十年來,凡是遇有困阻,羅什都會想起你曾說過的話。大乘渡人,是為改變小乘自了弊端。佛法才能流傳更廣,普渡眾生。所以,為了能渡更多人,羅什的確費了不少心力。”
他將眼光轉向僧房外,看著遠處,朗聲說:“佛祖保佑,如今羅什終於勸服了王庭和列位師尊,龜茲數百年間信奉之小乘,終見一些改變。”
站在這丘陵高坡上,可以俯瞰整個雀離大寺。將寺分成東西兩部分的銅廠河,泛著粼粼波光。沐浴在有些西斜的陽光中,風鼓起他寬大的僧衣,他整個人如一尊欲飛沖天的巨鷹。腳下那一整片恢弘的佛塔佛殿,那是他的帝國,他是萬人的精神之師。突然間覺得,如果說十年前我還可以跟他同步交流的話,現在他的思想,起碼在佛學上的思想,已經深邃到我無法到達的地方了。我畢竟是個凡人,比他多出來的,也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智慧。如果我們出生於同一時代,我也只能像所有人一樣,抬頭仰望高高在上的他卻永遠企及不了。
“羅什,”我深深撥出一口氣,跟他一樣俯視腳下的大地,“龜茲不過數十萬眾。中原連年戰亂,幾百萬人還在水深火熱中苦苦掙扎,他們更需要精神上的解脫啊。”
“艾晴,去中原弘揚佛法也是羅什一向的心願。”他轉頭看我,暖如春風的笑在嘴角盪開,“你一直希望羅什去中原,羅什不會忘的。”
對著那樣醉人的笑,我的心又開始不規律地跳了。
到了他晚課的時間,我堅持要自己回去,不讓他送。他如今已是西域最大寺廟的CEO,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愛啥時候翹課就啥時候翹。他得以身作則。他點頭,告訴我回去的路,然後說他晚上再來。我想跟他客氣一下,讓他晚上沒必要再來,免得又有人說閒話。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根本不會在意那些閒話。而且,我心底,難道就沒有盼望麼?
結果晚上六點多他出現時,我正心神不寧地老盯著門看。看見門開啟,他那高瘦的身影被油燈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一刻,覺得我的心跳聲,強得能穿透整個院子。
他為我重新上藥,又是那麼近的距離,又是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我真真真的醉……
再當語文老師
我安頓了下來,每天睡足了就去雀離大寺幹活,勘測,畫平面立面圖。他已經跟寺裡看門的,看殿的,看藏書樓的,都打了招呼。於是在西域第一寺-雀離大寺裡,香客經常能看到一個雖穿著龜茲服飾但一看就是個漢人的女生,拿著個本子,用奇怪的筆在上面畫畫。時常還掏出把卷尺,奇奇怪怪地量這量那。而寺主,名震西域的大法師鳩摩羅什,發令讓寺裡所有和尚配合,不得阻撓該女子的工作。
我在測量,繪畫時,經常能看到羅什。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寺裡如何工作。他不是在跟弟子們交談講經,就是接見慕名而來的其它西域各國,甚至中原地區的學法僧人。他還經常到群眾中間,宣揚他的大乘教義。他的早課太早,我起不來,沒看到過。可是下午四點到五點時的晚課,我卻看到了。當鐘聲敲響,所有有品級的僧人都到大殿集中。羅什會換上袈裟,帶領眾人先向佛陀行禮上香,然後在首座坐下,開始領著大家唸經文。幾百號僧人,齊聲用梵文詠誦,抑揚頓挫的聲音繞在大殿上久久不絕,間雜著清脆的銅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