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在我睜開惺忪眼睛的那一瞬間,被滿目刺眼的白光逼得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正要伸手擋住前額,看見了屋內站成一排的丫鬟們。
“百護衛,你醒了?”
是冬兒的聲音。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習慣xing地朝一邊看去。
枕邊無人。
“九爺呢?”
“回百護衛,王爺一大早就去宮裡了。”
我稍微活動了一下還未張弛開的肌肉,渾身上下不僅黏膩難受而且還有一股特別的氣味,加之滿床的凌亂,不難想象昨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與慕容渲纏綿的過程,我只記得些許,但是身下並沒有以往那般疼痛。
難道昨晚,是我抱了慕容渲?
“百護衛,要不要打點熱水沐浴?”
我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境況雖然不只一次被她們看見過,但仍覺得羞恥。
不一會兒,丫鬟們很快打來熱水。
丹墀屏風後,篆煙風裊微度,橫影參差。
摒退冬兒她們,我仰面坐在浴桶裡,在溫熱的水中放鬆緊繃的身體。
從百陵苑回來也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可卻好像經過了百日顛沛一般身心俱疲。
似乎這一天彷彿過了一生,許多的事從心頭漫過,許多的事也從心頭流逝。
往事在水中沉浮,被無邊的黑暗包裹著。心像是被一根細線吊著,惶惶忽忽的。
那些記憶深處的畫面再次凝聚到一起,在我的眼前如電光火石般,一一流逝而過。
漱漱如雨的花朵中,衣間袖上沾滿了花瓣,如凝了點點胭脂。風乍起,微風拂起那人的長髮,像紛飛在花間的蝶觸。
我聽到了自己不敢置信,顫抖的聲音:“……槿兒。”
槿兒,是你麼?你沒死?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對麼?
慕容槿朝我伸出手,柔聲道:“日照,跟我走吧。”
濭色煙波裡,渦足奔跑,剎那間,隔著一層雲霧繚繞的薄靄,魂牽夢繞的人兒已近在眼前。
可越是靠近,慕容槿的身影就越是模糊。
依舊一襲白衣,層層雲靄遮掩住了他的面容,彷彿是與四周的朦朧白霧合為一體,任我再是如何妄圖接近,都碰不到他的一絲衣袖。
“今生緣,來世再續,情為何物,卻要你我生死相許,如有你相伴只羨鴛鴦不羨仙。”
飄忽不定的聲音裡透出的的悲涼與苦楚,又似銜了千絲萬縷的情愫。若不是完完全全的絕望,又怎麼會連聽的人都有種心痛的酸楚?
雲捲雲舒,方是剎那時刻,那抹白影就要消失在那密密的林間路中。
我急地大叫:“槿兒,別走。”
正要飛身追上,突然一股洬風肅戾捲起,空汁本慘白的月亮被烏雲漸漸遮擋住。半晌,烏雲緩緩褪盡——
月亮竟成了血一般鮮紅的!
周圍一片朦朧,血紅慢慢地暈開……天上烏雲翻滾,一層層的黑霧疊加,阻礙了視線。
一把緩緩滲著鮮血的劍,在慘淡的月色下,浮泛著剔透詭異的寸芒。
相似的容貌,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極易使人產生錯覺。
白皙秀美的臉上,此刻帶著測扭曲的笑:“你就算死,也得死在本王身邊。”
猛然驚醒,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房內擺設。浴桶裡的水早已涼透,漫散著溼潤的水味,熨貼著肌膚冰涼徹骨。
竟是一場夢,夢醒,瞭然無痕。
我微微嘆息,沒有立即起身,借涼水貫滌著身上出的冷汗。
丹墀珠翠屏風上,一副簾杏溪桃的描摹,彷彿隔著一張屏紙都能感到陣陣柳拂香風。
一道影忽明忽暗地投射在其上,初始看的時候還以為是某個東西的影子,直到它動了一下我才驀地發現,那竟是個人影!
雖然一樣的纖瘦修長,卻不是慕容渲!
是誰能夠如此無聲無息的進來?!
我拿過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儘量放輕腳步出去,生怕打草驚蛇。
可是等我一出去,那個人影卻如同瞬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
一把推開房門,守在外面的冬兒見我出來,忙屈了屈膝。
我問她:“剛才可有人到過房裡?”
“回百護衛,奴婢一直守在這,不曾讓誰進過房裡。”
我聽後,思忖一會兒,或許真是自己多疑了,可能是在水裡泡得太久以致頭昏眼花了。
“沒事了,你退下吧。”
“是。”
忽然想起什麼,我叫住冬兒:“王妃近日如何了?”
冬兒道:“聽服侍的丫鬟說,王妃已經不像前些時候老大吵大鬧的,這幾日倒也安靜,成天呆在房裡。讓人奇怪的倒是趙侍衛,老望著王妃的房間出神,奴婢跟其他丫鬟都已經見過好幾次了,難道趙侍衛對王妃……”冬兒偷偷瞧了瞧我的臉色,連忙噤口:“奴婢該死,奴婢又多嘴了,百護衛恕罪。”
“下去吧。”
原先就一直有這個猜測,但不敢貿然肯定,現下聽到冬兒所說的,已經由不得我不信了。
秦甄婉懷的那個孩子極有可能就是趙雲飛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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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一身月白素裙,頭上挽著隨常雲髻,簪上一枝赤金碧旒,別無他物。蒼白的容顏上,越發顯得憔悴與空洞。如今的秦甄婉已然找不到一點往日強勢凌人的樣子。
一旁的煙兒小心地扶著她緩步而行。
身後一執劍男子亦趨亦步地跟在後面,不靠近也沒傭離。
“百護衛什麼時候也有這偷窺的癖好了?”微帶調侃意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回頭:“花詩相公?”隨即微窘,說道:“屬下只是順道經過而已,並非有意。”
花詩相公看了看不遠處的情景,嘴角浮起一抹笑:“百護衛這下可是放心了?”
我道:“什麼意思?”他嘴角微挑,說道:“王妃沒了孩子做依靠,自然也就沒什麼能威脅得到你,百護衛又可以獨享王爺的專寵了,這可是件好事呢,不是麼?”
我道:“屬下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
這樣的獨寵能維持到幾時,倒寧可從不曾有過。
花詩相公無聲地笑了:“口是心非可就不討人喜歡了。”
我開口正要解釋,卻聽見他輕輕嘆了一聲:“花詩平生所願,便是得一人心,從此白頭不相離,可是這樣簡單的願望對我來說,恐怕也是很難很難的……”
我微怔,緘默半響才道:“倘若是真心的話,想必就會實現的吧。”
“有些事情,不會因為你是否真心、是否願意、是否努力就會有所改變的……”花詩相公苦澀的笑容彷彿涵含著無盡的滄桑,令人的心不由的緊揪在一起,好似疲倦厭世的無力。
“那些我拼命要去追求的東西,對你來說唾手可得,可你竟然如此不屑一顧,百日照,你究竟是無心還是少了一根筋?”
任何人被這麼說都會不高興,但是面對這樣的花詩相公,我卻生氣不起來。
“像你這樣優柔寡斷的xing子,註定是傷人又傷人心的。”
我微微皺眉:“花詩相公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都不知道對你才是最好的。”他轉首,指尖撩開花枝,道:“就像她一樣。”
我朝花詩相公的視線望去,只見坐在亭中的秦甄婉正一臉柔情地撫著腹部,嘴中喃喃有詞。
我道:“花詩相公也知道那個孩子不是王爺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那孩子終究不可能會被生下來。”
“為什麼?”
“因為……”花詩相公對我抿唇一笑:“因為……這個世上容不得它。”
這個世上容不得它?
我明知道花詩相公要害它,可是自始至終都沒有阻止過。這與間接殺了它的儈子手有什麼區別?
浮世骯髒,人情淡薄,不論怎樣的外表下,包裹著的人心都是一樣的。我又何來什麼資格去質問別人?!
花詩相公突然問我:“百護衛在王爺身邊,可有幾個年頭了?”
我狐疑道:“問這做什麼?”他淡淡一笑:“隨口問問。”
我道:“屬下從十五歲便在九爺身邊做事,算來也有七年了。”
他聽後,靜了一會兒才惘然道:“……七年,那也很久了吧。”
七年,確實很久了,我與慕容槿在一起的時間,也只僅僅兩年罷了。
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倏忽韶光已逝,忽然而已。
不知道還能在他身邊呆多久?七年兩年,抑或,只有一天。
我舉眸,暮合黃昏,天邊一道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