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還是不想坐我的車是不是?”
我匆匆收拾著行禮,不忘在空檔回他一句“是。”
“為什麼?明明已經到大學了,況且只有在放假的時候才用得著我開車送你。這麼點機會你都不肯賞臉?”
“就因為是大學,所以更不能坐你的車。”我收好最後一件衣服,拉開箱子的拉桿:“麻煩你讓開,我要回家了。”
大學第一個寒假,魏遙光堵在寢室門口,想讓我坐他的車回家。
我的大學選在本市念。因為這樣,每個禮拜都可以回家一趟,也好照顧媽媽。
一切都很好,只有魏遙光。我每次頭痛,十有八九是因為他。
放著好好的國不出,放著好好的家業不繼承,放著魏伯父魏伯母的期待不顧,偏偏要來和我擠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破大學。捎帶著屈尊降貴,和我擠和這所大學一樣破的寢室——唯一高階一點的就是這寢室是雙人間,牆上還掛著面半米見方的鏡子。
魏大少爺秉承他高中養成的優良傳統,依然是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是每到晚上,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能在熄燈之後潛回寢室,嘴裡咕嚕一句“這哪是人住的地方。”然後麻利地囧囧脫襪,鑽進他“不是人住的”床。當然,黑燈下火的,屋子裡又只有兩張床,偶爾會有鑽錯床的狀況發生。而我那時候的脾氣比現在好,通常是客客氣氣說一句“滾”,接著一腳將他踹下去。
我們的世界,罅隙漸大。
我清楚的知道這點,媽媽也總不忘提醒我。小時候不懂世事,可以一起開心的笑。現在不同。我們長大,繼而明白: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也許我們都是這樣想的,可表現出來的,卻只有我一個。魏遙光一如既往,卻只能漸漸失望。
“樹陽,你看我新買的車。漂不漂亮?”
我冷冷看了一眼:流暢的曲線,墨黑的色澤。縱然是我這種窮人,也看得岀:這是部不可多得的好車。
“是我自己開著玩的小公司,居然經營得不錯。賺的錢,換輛新車犒勞自己。”
真是罪過。我低頭輕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自他考到駕照後,換的第十二臺車了。
“因為,我想讓你坐我的車,新車。”他擦了擦車窗玻璃,神色有些不同以往的黯然。
而我,至今,一次也沒坐過他的車。
“拜託,拜託你再開快些。”
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催促著出租司機,彷彿這樣就能減輕我心中的不安。遙光,我不相信。你開了十多年的車,怎麼連個貨車都躲不過呢?
什麼偽飾,什麼隱忍,什麼承諾——在生命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濱海路的醫院,最大的就是方言可的綜合醫院。
此時沒有了夜裡應有的寧靜,醫院人聲鼎沸。有報社的記者,有電視臺的主持人,扛著攝像機,忙碌奔走。
“樹陽,你怎麼來了?”方言可看到我,有些驚異。
“遙光,遙光他……”我氣喘吁吁,突然覺得再也說不下去——遙光,遙光,我這樣叫著你,又有什麼意義?
臉上熱熱的,伸手一摸,竟是我許久不曾有過的眼淚。遙光,我所設想的,你幸福的人生,不因我而受到影響的人生,難道就這樣,毀於一旦了麼?
冷靜……我的冷靜,只為我自己。如今我自己已經不在了,還要什麼冷靜!
“遙光他怎麼了?”方言可神色詫異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伸手扶住了我的肩頭。
呼吸猛然被攫住,我恍惚著抬起頭。透過水汽朦朧,我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而來。
“言可,正好你在……我朋友借我的車,岀了車禍,聽說就在你的醫院裡搶救……樹陽,你怎麼也在……唔……”
沒容他再說下去,我吻上了他的唇。
這是我第二次主動吻他。第一次是因為我覺悟了自己的心跡,而這一次是因為我驚覺這心跡是多沒讓我沉淪。
他有些許驚訝,卻果斷地迴應著我——溫柔而狂野。或許他不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但他知道我這樣做的目的。
我貪婪地吻著他,他也貪婪地吮吸著我。我明白我不能失去他。不,已經不是失去不失去的問題。我們從出生起,便註定要糾纏在一起。無可逃避,無所遁行。
“你……”吻得累極,我從他唇上離開,低聲開口。方言可不知何時已悄悄離開,院長室裡只剩下兩人不勻淨的呼吸,混雜在一起。
“你喜不喜歡吃拔絲香芋?”我抬頭,很認真地問。
“啊?我從不吃甜食的。”他愣了一下,條件反射似的衝口而岀。
“那你不要回家了。”冷冷從他懷裡掙脫,我象徵xing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順便不易察覺地,悄悄擦去眼角殘留的液體。
“樹陽……你大老遠跑來,不會就為了問這個吧……”他不可思議地問。
“正是如此。”禮貌一笑,手不耽擱地推開門。
“你等一下。”
我停手,回頭,靜靜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拉開握著門把的手,關上,鎖死。
“你躲了我三天,你還想再逃嗎……”
緩緩褪掉外衣,扯開裡面的襯衫,大手伸進,不安分地撫弄著……
“等等……這裡是醫院……”胸前一麻,承接著他舌尖的蠕動……
“你不是來看你朋友來了嗎……他在搶救室……”厚實而溫暖的觸感沿著他手指的軌跡,漸漸下移……
“你停下……啊……”
“換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就饒了你。”滑到身下的手成功地逼岀我的呻吟,他撒嬌似的,舔著我的脖頸。
理由嗎……我無力地合上眼:“我肚子餓了。”
“什麼?”他詫異地停下動作,抬頭看著我。
“我說我餓了,做不動。”乾脆地閉緊了眼,胃裡一陣陣空虛——怕露出端倪,飯做好了,卻一直未敢動筷子。他要是有點常識,應該能想象到對著一個奄奄一息的餓鬼顯示他急切的囧囧,是一件多麼興趣盎然的事。
“樹陽……”半晌,他反應過來似的輕嘆一聲,神色憂鬱:“其實,我也餓了……”
“你不是不吃甜食的嗎?”
我木然地舉著筷子,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塊拔絲香芋瞬間香消玉殞:我連一塊都還沒夾到,就這樣被他給吃光了……
“飢不擇食嘛。”推開空空如也的盤子,換過另一盤燒竹筍:“今晚參加一個公司的什麼慶功會,滿場轉也沒發現什麼能充飢的東西,灌了一肚子酒水……”說話間,又是風捲殘雲,一掃而光。
看著他全然沒有往日風度的吃相,我無奈地放下筷子:舉著也沒用。看來待會兒我得自己去就涼水啃饅頭了。不過,我最初的目的好歹達到了,只盼著事情能順利按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吃飽飯後洗個澡,人生一大快事。”魏遙光擦著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他說得心滿意足,我卻聽得直心寒:你吃飽了,剩下盤子留給我收拾……
“更讓人高興的是:有紅顏知己關心自己的安危,大半夜跑去醫院演激情戲……”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死活,你可別誤會了。”忿忿擦著盤子,剛才咽饅頭時噎到的感覺還隱隱殘留在食道。我就說,他駕駛技術不至於爛到撞車的地步。可憐他那位朋友,因為自己的車子壞了,借了他的車來開。一時控制不好,撞成深度昏迷,現在正在方言可的醫院裡搶救。這位公子也是家事顯赫,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然也不會這樣轟動。
“可惜我那部好車了……樹陽,撞車的不是我,你很失望是不是?”他從身後摟住我的腰,溼溼的頭髮磨蹭著我的脖頸。
“明知……故問……”擦著盤子的手停頓一下,又勉強接著蹭下去:不安分的舌尖,悄悄鑽進我的耳洞裡肆n.u.e著,柔軟,溼熱。
“真的很失望?那你當時的反應,又是怎麼回事……”舌尖離開耳朵,沿著左臉頰下滑,右手離開腰,向左托起我的下巴,曖昧一笑:“樹陽,你呼吸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