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惡化了……”
出神地忘著窗外飄揚的雪花:冬天即將走到盡頭,用一場雪舞作為祭祀。
“什麼惡化了?病情麼?”方言可忙著查資料,聽我喃喃自語,停下了敲鍵盤。
“不。”我挪了挪身子:“是我們的關係。”
“為什麼?因為你不肯……”他轉過椅子。
“表面上是這樣。其實……傷口早就存在,只是誰也沒去理會它而已。”
“什麼傷口?”
“不知道怎麼跟你說……算了。還有多長時間打完?”我看著掛在床頭的瓶子。
“再一個小時吧……樹陽,不用擔心。遙光會理解你的。”
“真的?”我無言而笑,不再言語。
一直以來,我總是把我們之間的矛盾歸罪於外界環境。卻從未想過:也許我自身給他造成的傷害,要遠甚於此。
弄巧成拙。我不願傷害他的舉動,在他眼裡,卻是最大的傷害。
那麼,我該如何挽回呢?
“樹陽,解沒解過繩子?”方言可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條毛線繩,左纏右繞地擺弄著。
“解繩子……鞋帶算不算?”認真思索一下,抬頭問他。
“哎呀,樹陽你不要這樣可愛嘛。”他開心地笑了一下:“小時候,很多女孩子喜歡玩的,拿條繩子繞來繞去的……糟糕,打結了。”
繩子牢牢纏住他的左手手指。方言可使勁掙扎著,同時用右手去拉著那個纏得死死的結。
“啊……沒辦法,越解越亂呢……”他似乎有些著急,四處搜尋了一下,看到桌子上的一把手術刀,高興地拿起:“這樣就好了。”
刀尖挑起那個死結,“啪”一下,斷裂的繩子一條條飄落在地。
“方醫生……”我低頭看著地上的碎繩子:“我不是小學生,要聽老師講寓言才能明白道理。”
“我也不是老師啊。”他笑吟吟蹲下身,撈起地上的繩子,似乎有些可惜:“這樣一來,解kai是解kai了,可繩子卻已經碎了,再也無法系緊……”
心裡突來一顫。若無其事的轉頭,看著窗外。
我剛剛想快刀斬亂麻。方言可斬斷一條繩子,把我的決定也斬成碎片。
一開始只是個簡單的結。我卻越系越緊,越系越多。到最後解不開的時候,我又想將繩子割裂——卻被告知:一旦割裂,再無法復原。
所以,儘管纏得快要窒息,也不可輕易揮動手中的刀子——如果,我還愛著他的話。
為什麼?不過就是愛啊。
為什麼,每走一步,都是這樣艱難。
“樹陽,不要再拖了——都告訴他吧。”
告訴他?
我承認,我有了一瞬的心動:告訴他,他還會和以前一樣,毫無顧忌的,將他的愛盡數傾洩在我身上。可是……
方醫生。你的“都”和我的“都”,包含的不是同樣的內容。你所知的“全部”,只是我的“部分”。剩下那些,我要怎麼告訴他?
“不這樣的話……你總該想想辦法吧。”方言可坐回電腦旁,繼續他的工作。
我低頭:是該想想辦法的時候了。
“遙光!幫我把毛巾拿進來一下好不好?”
抹了抹臉上的水,衝著浴室門外喊——洗澡毛巾無處尋,這是我總結的人生四大尷尬事之一。和其他三件事聯起來說,就是:洗澡毛巾無處尋,路遇熟人不知名。他家如廁沒手紙,停水馬桶衝不盡。前兩個還好說,如果倒黴一點,後兩個一起來,那可當真是一頭浸死在馬桶裡的心都有。好在我還沒有遇到過這樣戲劇xing的事件,頂多是偶遇一個老同學,握手拍肩半個多小時了也沒想起來他到底叫什麼;還有就是現在——要魏遙光幫我遞毛巾。
“你自己出來拿。”他的聲音遠遠隔著門傳來。
我嘆了口氣:如果我身材再好一點,還用得著你遞毛巾,一早衝出去刺激你了。
又抹了把水,從浴缸裡出來,坐在邊上:“我今天晚上買了海帶,本打算做湯的……”
門“砰”一聲大開,魏遙光手裡拿著大浴巾衝進來。我一時沒做好心裡準備,嚇得仰頭摔進浴缸裡——還說我是窮命:魏大總裁家財萬貫,最愛喝的居然是海帶湯。威逼不用,我直接一利誘他就上鉤了。
“快點擦乾,當心著涼……”魏遙光裝著很殷勤的樣子把浴巾圍在我身上,滿臉期待:“樹陽……海帶湯可不可以多放些蝦米?”
“沒有蝦米了。湊合喝。”我邊擦頭髮邊回答。
“哦……”他似乎有些失望,低著頭不出聲。
“遙光……”握住他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微弱的顫抖:“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慎而又慎,我還是選擇這個最簡單好用的開頭。
“沒什麼。”他悄悄抽出手,灑脫一笑:“人總有一段低潮期嘛,過去就好了……”
“是因為最近慾求不滿?”我半開玩笑的問他,心裡卻有一絲緊張。
“你又拿我開玩笑……”他聲音漸低,笑容也有些僵硬。
“你這幾天說過很多話,”我認真地看著他:“卻沒有一句真心話——遙光,你不想和我說話,是不是?你生我的氣了——不是因為我不肯和你做。你氣的是我曖昧的態度,卻又不肯當面質問我,和我挑明。所以放任日子一天天過去,捱一刻算一刻——據你估計:我們能捱到什麼時候?”
“我並沒有這樣想……”他終於受不了我嚴峻的眼神,無所遁行。
“遙光……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我們不要再逃避了……”我嘆息而語。
“逃避的是你。”他乾乾脆脆地打斷我的話:“其實事情很簡單:我不想逼你。所以我什麼都不說——樹陽,我不想在誰付出多一些,誰付出少一些這樣的問題上浪費精力。我只知道:除非不說。只要說出來,永遠是那句話:我愛你。”
我僵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眼。毛巾滑落在地。
他粲然一笑,表情恬淡溫柔:“樹陽,我愛你。”
唉……
幾不可聞的嘆息,深深低下的頭,雙手緊緊抓住浴缸邊沿。肩膀不可遏制地微微顫抖。
“樹陽……”他試探地摸著我的頭髮,想要抬起我的臉。
一把開啟他的手,模糊著罵了句“傻瓜”。再沒有時間浪費在語言上,我咬住他的嘴唇。
不是吻,是咬。牙齒深深陷進嘴唇裡,腥鹹的氣息漸漸蔓延。
“不要這樣……”他掙扎著推開我,呼吸有些急促:“我並不是因為這個才和你說這些……我不想讓你擔心,所以……”
“我也不是為了這個。”微笑著捧著他的臉,心裡澄澈一片:“遙光……我愛你。”
他愣住,茫然地看著我,忘記去擦唇角的血。
“三年……算不算晚?”
當然不算。他不必回答我。我們只需糾纏在一起,直到呼吸停止,血肉相融,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愛他。這我早就知道。可是,直到今天,我才親口告訴他。
我一直以為深陷的是他,沉淪的是他。今天話一出口,我才豁然開朗:我以為是他,其實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