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道:“我想在場的諸位, 心中皆有牽掛之人, 或是父母,或是妻兒。誰都不願意打仗, 誰都想安穩一生,可沒有打仗的動亂又哪兒的現世安穩?身為錚錚男兒,就該頂天立地,撐起了國,才有家!”
說到最後,他的情緒也激動起來,胸膛不斷起伏。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被攥緊,而傅行勳靜靜看著臺下沉默的眾人,心中懸起的那塊巨石,也緩緩沉底。
聞他此言,眾人無不沉默。
傅行勳默了默,而後,扔下一句繼續操練後,便折身離去。
該……如何是好呢?
離練武場越來越遠,傅行勳也再撐不住,倦極地深深闔眸。
因為他的這番話,軍中將士計程車氣還是有所高昂,不再如先前般萎靡不振了。
傅行勳見狀,也鬆了口氣。
可這樣的境況並未持續多久,在又一次戰敗後,軍中計程車氣再次低迷。
傅行勳負手身後,緩步從練武場而過。
這一次,他緊抿了唇線,沒有再說一句話,如他衣襬帶起的陣風,散於無息。
這天夜裡,他怎麼也睡不著。
睜眼閉眼,都是將士們堆成的屍骨如山,城中百姓的屍殍遍地。
殷紅鮮血刺目,深深印在他腦海。
那一幀一幀,鮮活地呈現在他眼前,讓他終是坐不住,提了床邊雁翎刀,往庭院而去。
風起之時,光隨刀舞。
一招一式地練來練去,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沒有停下片刻。
直到汗意涔涔、筋疲力竭之時,他才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掙扎著想要起來,可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幾番嘗試,到底無力躺地潔。
絕望就像是此刻的黑暗,沉沉地壓了下來,將他完全淹沒。
傅行勳緩緩抬起了手,覆在眼瞼上。
為什麼面對災難……會這麼無力?
為什麼,他就護不住?
護不住城池,護不住百姓,更護不住這動盪的大齊江山。
到底,要怎麼辦呢?
鐵骨錚錚的男兒,終在此刻,掩目低泣。
無聲的悲慟與絕望。
就這樣躺在院中,不知是過了多久,傅行勳總算是站起身來。
提著雁翎刀,趔趄往屋內行去。
一.夜無眠。
等翌日天明時,他還是早早起來,去練武場操練。
就算大齊將亡,他也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生於此長於此,這片土地,他捨棄不得。
緊抿了唇線,傅行勳又強撐著舞刀。
從辰時到午時,都沒有停下過。
軍中將士見他如此,心底也暗生了幾分歉疚感,隨他的動作而動作。
整齊劃一,氣吞山河之勢。
軍餉不足,突厥兵又驍勇異常,所以不消半月,傅行勳手下的人便所剩無幾,被逼到了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上潔。
敗,即亡。
站在一片廢墟之上,傅行勳側首看他們,凝重了面色道:“成敗在此一舉。願與我最後一戰者,就留下,不願,我會為你們掩護。”
話出,卻沒有一個人離開。
傅行勳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所有決心般,啟唇道:“開城,迎戰。”
軍中的將士一直困頓城中,沒有乾糧,體力不支。
而突厥兵就不一樣了,他們驍勇善戰,又準備充分,不多時,便將他們這群殘兵敗將折服。
被長.□□破胸膛時,傅行勳連一聲悶哼都無。
他徐徐側眸,望向了不遠處,被簇擁其中的中年男子,目光如鷹隼銳利。
緊接著,是第二支□□、第三支……
鮮血自傷口處溢位,混雜著疼痛,抽空他的所有力氣。
傅行勳終是不甘倒地。
潔 大齊,護不住了。
他絕望地想著,而後,側首對地面,將唇印在了那一片黃土上。
傅家護了這麼多年的江山,他……再護不住了。
濃稠的鮮血覆在他眼瞼,沉重得令他再睜不開,終於,他也堅持不住了,緩緩地垂下眼睫,揚起唇畔的苦澀笑意。
這畢生遺憾,到底隨他這一笑,散入輪迴。
生命的盡頭,他彷彿透過朦朧,看見了很多年前的廟會上,人影幢幢中,那熟悉的驚鴻一瞥。
粉衫朱顏的女子側對著他,窈窕玲瓏的身影被燈光勾勒,仙姿佚貌不似凡塵中人。
可她偏是沾染了凡塵迫切,不斷在人群中找尋著什麼。
終於,她轉首向他看來。
其時,眼前一道人影走過,沒了那女子樣貌,更沒了他眼前的……所有光亮。
終沉於寂寂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