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容易讓人委靡不振,允落辰覺得這個理由很充分,充分到即使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很正常。
這場雨從早上,他透過窗戶看見言歡被帶走時就開始,一直到深夜也未見消停跡象。煙盒空了,允落辰手垂到床邊,把玩著打火機,動作熟練,開蓋點火,然後拇指跟食指捻住機身,火苗在他手掌下跳動,手心一絲一絲的熱度順手臂傳過來,灼痛則被忽略。
門鈴聲響過後,允落辰以為會安靜下來,誰知道竟是拳打腳踢的重砸聲響。
服務生會為討要小費幹這種事?
允落辰晃起來,開門,然後的體會就是一句,迅雷不及掩耳——
“允落辰你他媽的睡死了是不是?都快成新年鐘敲一百下了你才來開,淋了雨這房卡不能用了。”
從頭髮到腳跟都在滴水的男人,渾身溼透的衣服貼在他還像是少年一般的軀體上,溼漉漉發亮的眼睛怒氣沖天瞪了他片刻,一把推開他進屋甩上門就往臥室跑。
“冷死了,這場該死的雨,乾脆下刀子算了。”言歡邊走邊三下五除二的將身上衣服褲子襪子全扯下來隨手亂扔,nei褲搭在落地燈罩上。
“你這是怎麼了?”允落辰慢慢轉回身,跟他身後一件件把衣物撿起來,像是隨口詢問不帶任何關切意味。
言歡的聲音從浴室裡傳出來:“舒漠陽太小氣,只接不送,我搭不上計程車只能跑回來。”
“我是說——”,允落辰走到浴室門口,淡淡問道,“你為什麼要回來?”
浴室門一打,毛巾飛竄出來打在允落辰臉上,言歡不耐煩道:“羅嗦什麼,來給本少爺搓背,我冷得手腳都僵了。”
毛巾滑下,允落辰撈在手裡,略思索片刻,走進熱氣蒸騰的浴室,言歡赤囧的身軀躬著脊樑洗頭髮,急噪粗暴的抓弄著滿頭白色泡沫。
允落辰到他背後,言歡顯然是感到了,動作滯了一下,更用力的抓頭髮。
打溼毛巾,倒了浴液,允落辰不急不徐擦拭言歡的背脊,似是漫不經心問道:“你說過我跟你絕對不會有感情糾葛嗎?”
言歡低著頭,壓著聲,飛快嘟囔了一句:“去他的糾葛,老子單戀你。”
手一滑,毛巾落地發出呱唧悶響,言歡回頭,得意衝他笑:“總不能事事都按你的計劃來,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事實上,想到過。”允落辰微笑說道,溫文有禮。
下一秒卻霍然抬手按住他肩膀將他抵在牆上,幾乎是兇狠霸道的吻住他,糾纏不放,時間長到言歡懷疑這根本是一場窒息謀殺。
放開時,允落辰的氣息也不再平穩,將言歡抱緊,輕輕笑道:“只是不敢抱太大期待。”……
[A市]
熙熙攘攘的機場,來去過客匆匆,兩個男人略帶倦色領了簡單行李,走向出口攔下輛計程車,再尋常不過,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有必要急到趕當天晚上的紅眼班機回來——”言歡頓了一下,臉色刷得慘白,“紀秋哥出什麼事了?”
“沒有”,允落辰安撫拍拍他的肩,“只是在你慷慨激昂拒絕舒漠陽後,再不快逃難道等他來抓嗎?”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言歡問道,卻半天不見回答的聲音。
“允落辰,我問你話你沒聽見?”
迴應的卻是剎車聲。
“小朋友”,計程車司機突然轉過頭,一雙細長眼睛彎如新月笑咪咪的喜氣模樣,“你的落辰哥哥沒教你,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危險嗎?”
“比如說我——”細眼男人說話時,qiang口已對著言歡,“我是個殺手。”
“別用qiang對著他”,允落辰很無奈笑道,“就算你是跟帝空暖言齊名的深谷殺手,也不能保證qiang決不走火。”
男人瞄了他一下,笑得像只偷了雞的小狐狸:“平日裡開qiang在你腦袋邊的牆上打幾個洞你也照樣喝你的咖啡,今天不過是指一下你的小情人就怕成這樣。”
“你是舒漠陽派來殺我的?”言歡直截了當問道。
“我不清楚僱主身份,但的確有人僱傭我找你,要活的”,細眼男人回頭發動了車子,閒話家常一般說道,“但我沒接這單生意,誰叫你的情人是提供我情報的長期合作伙伴呢。所以允落辰,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下一次資訊要免費。”
允落辰淡淡笑道:“你不殺他是因為他不符合你那個可愛的殺人標準,黎忘。”
叫黎忘的男人嘖嘖咂著嘴笑道:“真是誰也佔不到允落辰的便宜,小朋友,及早跟他分手吧,你翻不了身的。”
言歡語氣平靜道:“指床上的話,我是在上面那個。”
又是剎車聲,比上次尖銳急促得多,黎忘霍然扭頭,看著言歡,目光又轉向允落辰,見他一臉坦然沒有否認的意思,不禁一拳錘在座位上。
“哥們,有你的,落辰壓上去舒服嗎?”
言歡很認真想了想,回答道:“還行,他不太會叫。”
“那你可以考慮用點特別的……”
允落辰只是歪頭靠著車窗,微笑淡定從容,似乎討論的主角不是他,甚至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表面上的輕鬆,內心卻是另一番光景,抬頭看天空晴朗無雲,樹枝被風撕扯著搖曳不停。
山雨欲來,風滿樓。
黎忘將兩人送到偵探社‘七’的樓下,臨走前別有深意看著允落辰:“幫不了你太多,凡事小心,我不想沒有了情報來源。”
允落辰禮尚往來笑笑:“我也還沒賺夠你的錢。”……
雷紀秋跟齊軒接到電話趕到的速度跟消防車有得拼,四人見面,目光相互碰撞和迴避裡,氣氛變得微妙詭異。
“去天台喝一杯?”這話允落辰和齊軒不約而同說出口。
雷紀秋似笑非笑道:“說你們沒姦情有誰信啊。”
允落辰還惟恐天下不亂順手勾了齊軒肩膀走出去。
雷紀秋對著離去背影喊了句:“小警察,他摸你哪兒記得摸回來,吃什麼別吃虧。”
言歡看見齊軒的腳步蹌了下,似乎憤恨的罵著什麼,一旁允落辰好脾氣安撫他,不由問道:
“你真一點不在意?”
雷紀秋回頭看著他,邪氣笑道:“抓手裡的可能跑掉,放心裡的怎麼會失去呢?”
“紀秋哥,對不起。”言歡低了頭,眼圈發紅,但終於,這聲道歉他說出了口。
雷紀秋長長舒了口氣,抬手,捏住言歡腮邊:“記得你第一次這麼叫我的時候,我說什麼嗎?”
言歡點頭,一邊抱著胳膊上下婆娑一邊跳腳道:“肉麻死了,你這個小胖墩,你他媽的想用醋酸殺死我啊。”——不管是動作,口氣,表情,如出一轍,像是剛才發生過。
雷紀秋手上掐得更用力,留下個深紅甲印,淡淡笑道:“那時候,我心裡真正想的是,要我為這個肯叫我哥的小子死都可以。”
“紀……”言歡終於是忍不住,天xing爆發,哭得不能自己,鼻涕眼淚抹了一把接一把。
“媽的你這個毛病怎麼還沒痊癒啊!”雷紀秋一見就頭大了,手忙腳亂抽紙巾抗洪救災。
言歡卻像是倒退回十多年前,跟八爪魚一樣死拽住雷紀秋不放。直到沒有耐xing的男人放棄抵抗,攬過他肩膀輕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別哭了,難看到娶不著媳婦了。”
本質上說,言歡還是個孩子,即使現在二十五了也依然是,何況當年只有十七八,孩童的心思筆直,拉不住情感衝動,愛恨分明,將厭惡或喜愛的東西捏在手中時往往做出殘忍到令人髮指的行徑,只是事後看見他醒悟後的惶恐,連惶恐都純淨無辜,叫人責罵也無力只能無奈笑過了。
所以最大的禍端,通常是最乖的小孩闖下的。
“實在不行”,雷紀秋想了想說道,“就娶允落辰算了。”
俯在他身前的言歡突然不動了,像是蛇被捏了七寸渾身僵硬。
“你喜歡允落辰吧?”
言歡抬臉看著雷紀秋,在全然信任的人面前坦白點了頭。
“我的媽呀”,雷紀秋卻是手捂著額頭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別用那雙兔子眼睛盯著我,晚上非做噩夢不可。”……
“這次麻煩很大?”齊軒突然問道。
“怎麼這麼問?”允落辰放下酒杯笑著反問。
“你這杯酒喝得太慢了。”
“呵,你是不是太瞭解我了?”
“但有件事我就不明白,那個臭小子,你打算怎麼辦?”齊軒一副按耐住殺人衝動的模樣。
“你說言歡啊”,允落辰淡淡笑道,“我喜歡他,打算跟他過一輩子。”
噗的一聲,允落辰早有防備側身閃開,齊軒嗆得直咳嗽半天說不出話。
允落辰不由苦笑搖頭,透過玻璃杯看著夜空:“連你都不相信我喜歡他。”
“不信……倒也不是”,齊軒艱難表達自己混亂的意思,“只是太過離譜,你怎麼會喜歡他?”
“喜歡就是喜歡,沒道理可講”,允落辰淡淡笑道,給杯子再次注滿酒後繼續道,“不過我倒真可以給出一個充分的理由。”
酒杯相碰的清脆聲,兩個男人又在鬥飲,仍是相同的結果,齊軒以少許劣勢落敗。
允落辰俯到他耳邊,聲音越來越低:“你記得那次……”
講完後,允落辰又悠哉喝完一杯酒,齊軒才從錯愕中恢復,低叫一聲:“這就更離譜了!哪有這麼巧的事?”
“偏就有了”,允落辰似乎也有些感慨,“本來我也不相信。”
“那你為什麼開始說……是玩弄他?”齊軒禁不住追問。
“紀秋的事讓他負罪感太深,我對他好他絕對不會接受”,允落辰啜著酒笑道,“他要懲罰我就給他,認為我利用他也沒關係,最重要是他能再走回正途。”
齊軒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允落辰,那神色就像是從一座金礦下又發現了鑽石,半晌不由嘆氣笑道:“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遺憾,當年竟一時意氣錯過了你。”
“我也是。”允落辰再次碰了他的杯,兩人卻沒再鬥飲,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