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本學藝不精,開義診也是遵師命,有恩師醫方、診斷在先。至於青衫神醫自稱迎春手下敗將,實是大師風範,以一字為師。迎春有自知之明,深知以迎春醫術連給神醫提藥箱都不配。今日之事也是例證,迎春一片好心卻被自家姐姐、嬸孃誤會。迎春雖少不更事,卻不是狼心狗肺之徒。等王太醫來證明了迎春清白,自此迎春再不為人開方抓藥。”
如果說前面的話迎春還是在就事論事,最後這一段話卻是在賭氣。眾人聽了卻隱隱露出笑意。迎春言談舉止形容氣度哪裡有半點像五六歲孩童?看適才迎春表現,讓她和元春掉個個兒還差不多。
如今,迎春發了小孩子脾氣,不依不饒一回,反顯出真性情。否則,迎春稚齡遇事之沉穩,心機之深沉,可不要嚇壞這些後院婦人?
眾人這一攪和,時間過去,轉眼賈璉已帶王太醫前來。賈政和賈珠卻還不見蹤影。王太醫進屋,只見屋內豎著兩大排屏風。
王太醫也顧不得那麼多,趕忙上手給王夫人把脈,再看過其氣色、舌苔,聽王夫人描述病情,慎重起見還接過迎□□方細細研究。
說實話,昨日迎春大放異彩之事,王太醫也有耳聞。王太醫是太醫院掌院,醫術可稱天下第一。當然他也有自知之名,古來高手在民間。世間醫方無數,鄉野村夫也可是妙手神醫。青衫妙手人稱市井第一,王太醫早想結交,苦無引見之機。得知青衫客自認迎春手下敗將,哪能不吃驚萬分!後聽人詳解,知是一“藥”之師,越發佩服青衫客氣度,當然對迎春也是好感大增。
今日一早,賈璉飛馬來尋他,說去為妹妹正名,他二話沒說提起藥箱便來。如今,看過迎春所開之方,不說多麼高妙旁人絕開不出,卻實在對症下藥,正治王夫人頑疾。更難能可貴的是,迎春敢下猛藥。
其實王夫人之病,他早看過,不過清腸可解。但他束手束腳,只敢溫和調養,竟慢慢養成了頑疾。昨日被迎春用重鼓一擂,素來嬌貴的王夫人可不是受不住。卻也因禍得福,徹底清理了五臟淤積的穢物,受益無窮。
元春並王夫人都豁出去了,欲將事情捅破天,故而眼巴巴看著王太醫指望他說出一句“虎狼方、要人命”的話。
果然王太醫看過藥方,開口第一句便是“當真虎狼之方”!
圍觀人群譁一聲炸開鍋。王夫人本已被迎春震懾,有些偃旗息鼓。此刻卻雙眼囧囧有神,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元春立時跳起,指著迎春罵道:“還說你非狼心狗肺之徒!如今有王太醫證詞,任你巧舌如簧,看你如何狡辯?”
賈母不敢置信,抖著嗓子站起問道:“掌院大人可看準了?”迎春扶著賈母站立,面對元春跳腳怒罵,面不改色心不跳。
王太醫也有些文人迂腐氣,說“虎狼之方”本是就事論事。萬沒想到元春小小年紀花骨朵兒般一個姑娘變起臉來這般嚇人,一時被唬住,半晌沒介面。
賈母焦急,再問一回,王太醫才如夢初醒,擺手急道:“錯了錯了,老朽不是這個意思。方是虎狼方,藥卻對症藥。”
元春秀眉緊鎖,脫口問道:“大人此話何意?”眾人也是連聲詢問。
王太醫趕忙站起,團團一禮,大聲答道:“是老朽用詞不當。此乃良方,開方之人實是高人。”再轉回身笑對王夫人道:“恭喜二太太,得遇高人,頑疾能愈。歇過今日,保準您身子、容貌更勝從前。”
王夫人卻半點不高興,一把抓住王太醫的衣袖道:“太醫莫開玩笑。我覺著我都快不行了,怎麼會勝過從前?”元春也不信,拉著王太醫讓他好生再看看。
王太醫忙答道:“老朽萬不敢拿二太太身體開玩笑!二太太之病本就是毒氣、穢物淤積,一處不通處處堵。百般調理,徒增負擔。老夫用藥溫和,卻難敵頑疾惡劣,多年來不曾醫好夫人,反助長疾病氣焰。都說藝高人膽大,給二太太開方之人必是高人無疑。這個方子,一般人看了、用了,確實是虎狼之方,只怕三服藥下去便要歸西。老夫之所以說開方之人是高人,便因此方下去卻恰對夫人之症。可謂藥到病除,再沒有更合適的。”
王太醫說完又開口問道:“只不知這開方之人是誰?不知老朽是否有緣一見?”王太醫聽聞迎春名聲,又見元春舉止,已猜出藥方乃迎春所開。因他適才用語不當致使賈二小姐蒙冤,故有此做作,刻意吹捧迎春一番。
迎春哪能不知?賈母也會來事,率先答道:“掌院大人客氣,不過老身二孫女應急之作,瞎貓撞見死耗子,當不得大人誇獎。”迎春是瞎貓,只不知死耗子是藥方還是王夫人。
“哦?老朽也猜是賈二小姐,果然名不虛傳。”王太醫邊說邊衝賈母身邊靜立的迎春拱手一禮。迎春哪敢接受,趕忙大禮回拜。
賈母聽王太醫這般說,額間法令紋終於舒展開來,看向元春的眼神卻再無半點憐惜。王子騰夫人等人聽說,既驚異迎春當真有真才實學,更深知今日白跑一趟不說,還得罪了賈母並大房一脈,彼此對視,後悔不已。
王太醫又和王夫人、元春說了些什麼,卻已無人在意。王子騰夫人率先帶頭來給賈母賠罪,說她不明原委,被外甥女請來,只當王夫人病危,一時未及去拜見賈母。又連聲誇讚迎春聰慧知禮,不愧國公府小姐稱號。
誰人不是見風使舵?眼見迎春洗清冤屈,王夫人、元春小人之心一場鬧劇,紛紛上前奉承賈母、迎春,意圖挽回點情面。賈母勉強應付。迎春清白已證,犯不上再糾纏不休,平白失了身份,只站在賈母身邊不說話。
片刻後,賈母懨懨言道:“老身折騰一早上,此刻實在乏累。各位有什麼話和我這二兒媳婦並大孫女說吧!老身且帶著迎丫頭回去了。”
賈母牽著迎春的手離開,眾夫人送至院外。元春也要起身相送,被賈母一個眼刀子瞪回去。王太醫還想問問迎春能否介紹青衫妙手給他認識,卻不及張口,只能等待下回。
卻說,賈母和迎春一行人慢慢行去。賈母一路嘆息不已。迎春知賈母在想什麼,她也甚為疑惑。前世她不爭不搶,無知無覺,笨嘴拙舌,似個木頭,王夫人對她卻也不錯。如今她聰明可愛,巧舌如簧,進退有度,知禮大方,王夫人卻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非除之而後快。
前世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兩房爭端渾然不覺。如今,她不過幼女,得了些聲名好處,王夫人並元春就非弄得她身敗名裂不可。為此,不惜家醜外揚,拿自己身體作伐。迎春實在想不通。一個空殼子的榮國府,一個一等將軍的虛名,真的讓金陵王家女這般求之如渴?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迎春明知榮國府敗落結局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