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後,陳硯再沒來上過學。班主任說陳硯因身體不適請假在家。
兩週後,宋文程去了教師辦公室。
班主任推了推她的金絲邊框眼鏡,道:“陳硯啊……他的情況有……些特殊。暫時不贊成你們去探望他。”
宋文程站在她面前,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班主任看著他,道:“老師也不好說,陳硯媽媽也提出讓他先靜養一段時間,你關心同學是好事,但也還是不要去打擾他為好。”
“知道了,謝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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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
“小硯,顧醫師來了,你開個門。”陳硯媽媽在門板外,敲了敲他的房門,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纖秀的女人,長卷發披肩,氣質優雅而柔和。
陳硯在房間裡沒什麼動靜,陳硯媽媽皺起了眉,加重了敲門的力道,門板被敲的咚咚響:“聽話,開門!”顧慧在一旁看著,見她要強行開門,連忙制止她的動作,朝她微微一笑:“我來吧。”
“小硯,”顧慧的嗓音輕柔而溫雅,“沒事的,我只是來看看你。”
“開開門吧,嗯?”顧慧輕輕敲了敲門,然後退開一步,耐心地等著。
約兩分鐘後,房內有了一絲動靜,陳硯似乎移動了一下椅子,踩著拖鞋往門口走來,聲音沉悶而拖沓。
陳硯開了門,顧慧看見他的樣子後愣了愣,那是她第二次看見陳硯這幅樣子。虛弱,頹喪,極度不安,極度防備。
第一次是她最初見到陳硯的時候,那時候少年的身量尚未拔高,瘦小清秀,臉也比現在圓潤不少,沒有現今的稜角,眼窩卻是凹陷的,像是一隻常年活在驚恐中的老鼠一樣。
陳硯看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屋,顧慧跟了進去,關上了門。媽媽沒有跟進去,陳硯這個時候不會允許除了心理醫生之外的任何人進去。
媽媽在門外嘆了口氣,轉身去了客廳,倒了杯清水,坐在沙發上,攥著水杯,不時往陳硯房間口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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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硯啊。”顧慧和他坐在床沿,她開口。
陳硯的房間很整潔,東西很少,即便他整個人不在狀態,也會把房間整理到他最能忍受的程度。
顧慧環視了一眼四周,最終看到了窗臺上淡藍色的窗簾,她淺淺笑了起來:“這個窗簾,你還沒換嗎?”
初次見面時,顧慧建議他將原本灰黑色的窗簾換成藍色,陳硯的房間採光很好,但由於他那時常年用黑色窗簾遮掩著,房間便陰暗沉鬱。
陳硯看了看窗簾,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簾布掙扎著進來,險險照亮了房間。比起原先的黑色,藍色確實更能透光。
“不換了,不想換掉,”陳硯輕聲說,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這個藍色的窗簾。”
“好,不想換就不換,藍色是很治癒的顏色。”顧慧抬眼看向陳硯,有些詫異地發現,幾年不見,他已經長的很高了,比她高了有大半個腦袋的距離。
“小硯啊,”顧慧湊近他,“我們幾年沒見了?”
“兩年?還是三年?”顧慧伸手摸了摸他稍長的黑髮,笑,“你想我了嗎?”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顧慧也不在意,她站了起來,走到陳硯面前,捧住他仰視著自己的臉,溫柔地將吻落在他沒有血色的唇上。
陳硯原本自然垂放在床沿的手猛地抓緊,床單因他的動作而生起幾條褶皺。
“我很想你。”陳硯啞聲道。
“我很想你……”陳硯盍上眼睫,動作生疏而小心翼翼地抱住顧慧,像是要緊緊抓住自己僅存的救贖一樣,緊緊摟住她。
陳硯任由顧慧的舌頭舔吻他的口腔,挑動自己的舌頭與她的共舞,想要宣洩幾年來的積鬱,直到顧慧有了輕微掙扎的跡象,陳硯才將唇與她分開,但依舊緊緊將她抱在懷中。
陽光照在床前的暖色地板上,照在顧慧的身上,陳硯隱在顧慧身下的陰影裡,表情虔誠而絕望。
就像是一位苦苦哀求神靈賜予恩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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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片白雲遮住了太陽。
陳硯房中亮度一下子降了下來,顯得有些陰森。顧慧自陳硯懷中站起,拉開了窗簾,帶來些許光亮。
陳硯微微皺起了眉,顧慧見此,將窗簾又重拉回一半,陳硯的面色才有所緩和,但依舊不太好看。
一隻常年躲在陰暗角落裡的獸,是難以適應光亮的,哪怕僅僅只是一點光線,於他們而言也無異於烈日灼目,或者是透過雙瞳灼傷心靈。
陳硯喜歡平日裡拉著窗簾,阻擋外面的一切,阻擋外面可能有的視線和窺探,隔絕這個世界,只剩自己在黑暗和虛無中掙扎。
“別怕,我在呢。”顧慧回到陳硯懷中坐下,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
顧慧在這裡,神靈在這裡,他的救贖在這裡。
陳硯弓起了背,將顧慧盡力全部籠罩起來,再死死抱住。
“顧慧,別離開我。”陳硯將臉深深埋進顧慧的後頸間,悶聲近乎帶著哀求般說道。
顧慧被他噴吐的氣流帶起一個激靈。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捏了捏他抱緊自己的一條胳膊,緩聲道:“我一直在呢。我們出去吧,先吃點東西。”
陳硯沒有回答。
顧慧又說:“我聽伯母說你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了,去吃吧。吃完我再和你聊一會兒。”
陳硯終於有了動作,他把顧慧的頭稍側了些,唇輕點了一下她的。
“你和我一起。”他說。
顧慧回吻了他,道:“我們一起。”
得到允諾後陳硯鬆開了手,起身牽起顧慧,向門口走去。在即將開門的瞬間,顧慧將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
陳硯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有些怔愣。對了,顧慧很介意他們的關係被別人知道,特別是母親。
“伯母,有吃的嗎?”顧慧朝他微微一笑,轉而問陳硯媽媽。
陳硯媽媽原本坐在沙發上,看到陳硯出來後,驚喜地站了起來,道:“有,我一直熱著飯菜。”
“那盛兩碗飯吧,我和小硯一起吃飯,”顧慧問,“伯母吃了嗎?”
“吃了,”陳硯媽媽走進廚房,“那我給你們盛飯。”
顧慧走去幫忙將菜移出來,放到餐桌上。全程陳硯都默默地跟著,時不時幫著她移一下菜。
媽媽將飯碗放在餐桌上,備好了兩雙筷子,隨後接到了一個電話,交代了幾句話後便出門了。
顧慧和陳硯吃著飯,兩人靜默無言。
陳硯突然放下了筷子,按壓著胃部,皺著眉頭。顧慧見此,也放下了筷子,問:“是一下子吃的太急了吧?”
陳硯輕點頭,接著又皺眉將胃部按住,大約過了五分鐘,臉色才好轉了些。
“不吃了。”陳硯說。
顧慧伸手撫了撫他的額頭,將他眉間的皺起撫平。
“不吃就不吃吧,”顧慧輕嘆了口氣,“我們回房吧,好嗎?”
陳硯起身,牽起顧慧的手,往自己房中走去。“等等,”顧慧突然站住了,她道,“東西忘記拿了。”她走去沙發邊,拿起了沙發上一個手提包,接著向陳硯走去。
“走吧。”顧慧朝他揚揚手提包,挽著他的手臂將他拉進房裡。
陳硯看見那個手提包後渾身僵硬了一下,進屋後,他看著顧慧反手鎖上門,不動聲色地退開兩步。
“別怕,別怕,”顧慧拉上窗簾,視野猛地暗了起來,她向陳硯走來,“我們之前不是也做過麼?”
“我沒……”陳硯任由顧慧撲到自己身上,摟住她的腰,“我不想做。”
“你害怕?”顧慧偏頭問,將手從他的後領口處伸了進去。
陳硯打了個哆嗦。
“很痛。”他回道,聲音中帶著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
顧慧吻了吻他的脖頸,說:“不會痛的,這次會讓你很舒服。”
“相信我嗎,小硯?”
“……嗯。”陳硯頹喪地閉了眼,幾乎沒有遲疑地回道。
當然相信,信徒怎麼可能會懷疑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