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除了在醫院那次，其實鄭莫臣對李父的印象深刻只有第一次見面。

那是一個冰冷淡定的男人，一舉一動都帶著壓迫力。李父不苟言笑，對誰都一樣，淡定的眼神讓人覺得彷彿天塌了也砸不到他，和李東辰還有差別。但是當他們Fu-Zi相遇的時候，如同照鏡子一樣，不僅是面容，從眼神到整體的氣質，就像一個模子的放大版和縮小版。

他來到李家三年後，李東辰十六歲，他十三歲，才第一次看見李父。那三年李家遭過一次襲擊，李父眼部中qiang，一直在外國接受治療，整整呆了三年才回來。李東辰和他當時在訓練，鄭莫臣被摔了三次後一直沒放棄，終於找到對方腿部的一個漏洞，把李東辰摔了過去。

其實他們之間經常這樣，李東辰被摔在地上就微微笑了起來，明明是秋天，鄭莫臣已經練得渾身是汗，面無表情的稚嫩的臉上也顯露出疲態，就在他想把李東辰後腰上模擬匕首的木條拿出來的時候，李東辰反手又去抓他。

鄭莫臣再次把他壓地上，朝對方腹部打過去，忽然間一聲巨響在他耳邊炸開，飛速的灼熱一下擦過了他的耳邊，那是鄭莫臣第一次感受到子彈，不帶一絲溫度的死亡的氣息。

他整個人懵住了，李東辰瞬間跳起來用背部把他掩住，鄭莫臣感覺得到對方一瞬間冰冷的氣息，他僵在原地，巨大的聲音讓他一陣耳鳴，聽李東辰用有些冷漠的聲音道：“父親。”

他能從李東辰身邊的空隙裡看到那個男人，十五歲的李東辰和李父已經相差無幾，他聽見對方如同帶著千斤般的威壓的聲音：“你該清楚，帶個外人回家，還不是你能決定的事。”

“但我已經帶回來了，您不能擅自處理我的東西。”

李父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轉移到了他身上，鄭莫臣感覺得到一股恐怖的威壓，如同一臺掃射極一樣穿透著他渾身上下直到心臟，讓人無法移動一點。鄭莫臣不知道對方如果下一秒開qiang他能否躲開，那雙眼睛就定住了他的雙腳。

李東辰和李父離開了房間，去了其他地方談話，鄭莫臣就站在房間裡，過了很久後李東辰走了進來，面容有點疲憊和煩躁。鄭莫臣和他一起回去，他們和李父一起吃了次晚飯，氣氛極其的壓抑，李父對李東辰沒有一點父親的關懷或者疼愛，兩個人連一句交流都沒有。

吃完飯後鄭莫臣回房，半夜起來喝水的時候，他站在樓梯上，聽見樓梯下的李父對李東辰道：“你記清楚了，留下他只是因為那個人和你以前有點像罷了，到這裡來過的人，再出去的都是死人。”

他和李東辰像，在以前的時候像，哪怕身處之地是溫暖的，心也是冰冷的，他們都有一雙最深處是最冰冷的眼睛。所以李東辰會帶走他，而李東辰帶走他的時候肯定已經料到了李父會留下他，就像當年李父留下他自己一樣。

兩把qiang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們開qiang如此默契，一分一秒也不差，如同一聲qiang聲。鄭莫臣捂住胸口，往後退了兩步，李東辰用手捂住左耳，扔掉了手裡的qiang。

qiang口的轟鳴，讓他胸前震盪的極痛。

即便沒有子彈。

qiang聲在李東辰耳邊炸開，讓他耳中全是嗡嗡的聲音，像是耳中哪一個部位被針戳中了在流血，讓血液激盪，也讓心臟的地方流血。

開qiang的一瞬間鄭莫臣猛地掙開了他的手抬高了手腕，qiang口從李東辰耳邊響起，子彈擦著他的耳邊過去。

那是李東辰的qiang，他最清楚裡面有沒有子彈，那也曾是鄭莫臣的qiang，他也很清楚裡面有沒有子彈。

李東辰捂著耳朵，看著鄭莫臣退後兩步，把qiang口抵在自己頭上。

“小臣，別鬧了。”他喃喃的，如同自語。

鄭莫臣沒有理對方，上了膛：“讓我走。”

“小臣，別逼我。”李東辰抓住對方的手腕，但是那隻拿qiang的手依然沒有動一下，“我不想威脅你，小臣。”

鄭莫臣沒吭聲，他抬起頭看著對方，死死地扣著扳機，但是在李東辰開口的時候那隻手鬆了，如同崩壞的弓弦：“你再敢逃，再敢去死，我就殺了他。”

鄭莫臣感覺如同回到了機場，李東辰的威脅，如同寒風裡的刀子，帶著陰狠，一刀一刀的往他心底刺。

這樣狠。

他不怕什麼，不怕死，不怕生，但是人最怕的他也無法避開。鄭玄沉是他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僅剩的親人，如同黑暗裡的一絲光，他可以熄滅，那絲光不能熄滅。

在他的手緩緩垂下的時候，李東辰的手如同毒蛇般冰冷，他拿過他的qiang，毒蛇般的觸感在他的臉上爬行，李東辰輕輕地吻了他，讓他渾身冰冷：“真乖，小臣。”

寒夜裡冷的可怕。直到進了屋子，鄭莫臣才抬頭看著李東辰的表情，對方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陰狠的，冰冷的，如同地獄來的修羅，但是在與他眼神相對時還有淡淡的笑意。

最危險的李東辰，如同天然氣洩露的屋子，一點火星就會炸燬一切。

“我不認識你。”他輕輕地道。

這是他認識之外的李東辰。

李東辰沒有回話，那隻手握住了他跌下欄杆時摔傷的手，傷口正好擦過了他劃傷自己的那個口子，所以一直在滲血。李東辰看著那個傷口，輕輕道：“你是不是在屋裡憋久了？今天晚上我不怪你，以後你自由出去就好。”

鄭莫臣沒有說話。他沉默的等著李東辰。

“別想著亂跑，小臣，我不想逼你的，我不想逼你恨我。”李東辰捧著他的臉，在那張蒼白的唇上吻上去，鄭莫臣感覺唇間一痛，被咬破的唇上鮮血染紅了那蒼白的顏色。

李東辰把他壓在沙發上，扯開他的領口，鄭莫臣只穿著一件襯衫，他拽住他的頭髮往後拉去，李東辰的動作不算溫柔，鄭莫臣死死地握著沙發角，哪怕對方進入他的一瞬間痛到了極致，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李東辰咬在他脖子上，像要咬穿那薄薄的鎖骨一樣，一路向下咬在他身上的那些痕跡上。鄭莫臣被頂的悶哼了一聲，狠狠地咬住左手。李東辰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下，聲音帶著情慾的沙啞：“這是我的。”他狠狠地咬破鄭莫臣的唇，終於在撬開牙關時聽到了鄭莫臣的聲音，“這也是我的。”

從裡到外，從自由到這條命，全都是他的。

“小臣，除非我死，你只能在我身邊。”李東辰低啞的道，“但是你殺不了我，你不可能殺我。”他摁住鄭莫臣的自虐般咬住的手，拽住對方的發，發狠的道，“你殺不了我，你永遠也殺不了我，哪怕你把自己剁碎了也做不到。”

鄭莫臣是為了他的生而活著的。他的小臣，永遠不可能對他開qiang。

鄭莫臣眼前一片模糊，這句話卻又如同把他拉回了現實。

李東辰瞭解他，李東辰是這樣認為的，鄭莫臣如同找到了攻擊對方的破綻，就像他們無數次在那個房間裡過招的時候一樣。

他很難傷到對方，但是他也傷到過，他讓李東辰失態過，他拿著伊凡那根刺，無數次的想反擊，卻發現最後也傷了他自己。

但是現在他不怕了，玉石俱焚也好，什麼也好。

李東辰狠，但他的手上實實在在沾的血腥還不如鄭莫臣的重，他是最骯髒的，站在血腥的死人潭裡，哪怕他殺不了他，他也做得到拿無形的刀，把李東辰的心臟扎穿。

兩把刀，如果無法向一個方向，就只有互相傷害，在刀刃上留下永無平復可能的傷口，直到一方撐到最後。他們的相處只剩下互相傷害，李東辰看不清楚，他就幫他看清楚。

李東辰仰起頭，躲過了對方的吻，在李東辰強硬的固定住他的臉的時候，鄭莫臣伸手把他們拉近，他低啞的，發狠的把每一個字咬的清晰：“李東辰，我真想殺了你。”

一記很重的巴掌扇在他臉上，鄭莫臣感覺嘴角出血了，他伸手抹掉那點血絲，避開了李東辰，冷冷的道：“我寧願死在當年那個晚上，也不想死在李家。”

又是一記巴掌，鄭莫臣覺得眼前發白，他覺得嘴裡出血了，剛才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李東辰，我後悔當時沒有親手殺了伊凡。”

“夠了！”李東辰吼道，他狠狠地摟住他，“夠了小臣夠了！給我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彷彿一切寂靜下來了，鄭莫臣覺得眼前模糊。

李東辰是什麼樣的人，他清楚，也不清楚。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生活在一棟房子裡，甚至很久裡只有他們兩個，沒有伊凡。

鄭莫臣發現自己對這個人每個階段的印象已經越來越清晰了，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個人還是有他沒見到的地方。李東辰剛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什麼感覺也沒有，因為那個人的存在太虛幻了，那個男孩與自己不同，乾淨，整潔，優雅，俊美，如同神一樣高高在上。

李東辰被父親逼著成為完美的機器，鄭莫臣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意識到李東辰是在黑暗中的存在，他一直以為像他那樣在街邊乞討，背過屍體，只為了活著而活著的人才是在黑暗裡，後來當他們一起坐在那輛乾淨豪華的轎車裡時，鄭莫臣才知道有些光鮮亮麗的人，才真的是在黑暗裡無法自拔的人。

他是選擇和李東辰一起步入黑暗的，李東辰沒得選擇，但是他有選擇。鄭莫臣清楚自己不是為了自己才和李東辰站在一起的，也許是李東辰抱著他說自己很累的時候，也許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看著那個人在晨光下的側影看了很久的時候。直到李東辰回頭看他，鄭莫臣才反應過來，淡淡的回看了對方一眼，便走上了樓躲開了對方的視線。

也許是那時候，那種複雜的情感就發芽了。

可是人是會變得。哪怕他還身處黑暗，也不是站在他身邊了。對著對方的qiang口，打斷了他們之間最後可能的絲線。

李執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一下摁住了他的口鼻，鄭莫臣鼻尖猛吸了兩下，被對方狠狠地捂住，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對方卻摁住了他的脖子，用身體壓制住他，完全是要親手悶死他的瘋狂。

鄭莫臣從未感覺過這樣的瘋狂，他經歷過數次瀕死，殺死他的也許是子彈，是刀片，是冰冷的河水，卻從未感受過被人親手殺死，那雙有力的手，在他肺部張開了一張鐵絲網，死死地勒住他的肺部，將空氣完全擠壓出去。鄭莫臣本能的掙扎了幾下，卻被他死死地捂著，直到空氣越來越少，眼前開始變得黑暗，他才感覺根本無法調控冰涼的雙手。

莫沉……莫沉？

為什麼叫莫沉呢，那個女人是那樣尷尬的處境，與母家只保留了她的姓氏，兩個孩子的名字根本不能靠輩分來取。而對於伊家來說，他們兩個孩子哪怕流的是伊家的血，也是必須要清除的人，即使對於他們的親生父親來說，也是必須剷除的汙點。

哪怕沉入莽莽眾生，讓他變成一個庸人自擾的平凡人。

他的大腦已經充血，鄭莫臣眼邊是生理鹽水，順著他血紅的雙眼流下。

他們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互相信任，互相把命託付給對方。

而現在他們之間，除了相互傷害，就只有死亡能夠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