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醫院裡是安靜的,寂靜的如同生命的盡頭。
實際上,很多人生命力的最後印象,就是這寂靜到了極致的白色。
白銘對這座醫院不如自己家的醫院一樣對每個角落都那樣熟悉,但是這裡壓抑的空氣,盡頭的空洞,他熟悉的如同昨天。
當年大姐去世的時候,他就在這個走廊裡坐著,聽著那些讓他反胃的親戚油膩噁心的臉,至今想起來,他已經不像當時一樣憤怒,怒吼,流淚,所有年少時的憤怒全部被結成了冰,在血液裡冰冷的流淌。
在那些人開口說話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要失去什麼了,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不僅是大姐,不僅是家族。姐夫像個潑婦一樣帶著兒子在走廊裡大哭大鬧最後大罵,讓他的小外甥去罵在病房裡已經奄奄一息的母親。孩子大哭著撲進他的懷裡,他甚至能看見孩子脖子上還帶著血痕的女人指甲的劃痕。
那是那個小三留下的。這個早就知道妻子的病情卻為了在妻子死後分家產而一言不發的人渣和小三被大姐曾經的愛人在雨夜裡撞飛了,白銘看著被送到醫院裡的血肉模糊的兩團爛肉,他想起來大姐在最後痛苦的握住他的手,想起來這個男人在要把兒子扯回去時打在他臉上的巴掌,那時一雙手摁在他肩上,讓馬上要被過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他帶回現實。
葛晴本來用手放在他手臂上,但是現在鬆開了,她顫抖著,去擁抱了滿臉複雜的弟弟,她在對方的肩頭失聲哽咽,葛瀟拍著她的背,緩緩的告訴她沒事。他猶豫了很久才看向他。葛瀟看他的眼神從來沒有那般躲閃又堅定。
但是他熟悉那種眼神。他知道葛瀟的堅持是什麼,而他自己也必須要說出來他必須說出的話。他熟悉的搶救室還亮著紅燈。他知道他又要失去了。
他要失去那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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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鄭莫臣失去意識以後。
在因為空氣稀薄而疼痛的肺部開始剝奪他的意識的時候,鄭莫臣覺得他的渾身都僵住了,身體的空氣一點一點被那隻如鐵鉗般的手擠出去,他握住李東辰的手慢慢感覺不到,他不知道最後自己有沒有握著李東辰的手,也許沒有,也許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但是他沒有死,李東辰沒有掐死他,他記得李東辰的力度,但他從未感受過李東辰親手殺人時的可怕,他一瞬間都被那種危險激起了本能的反抗。
鄭莫臣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多久,當他醒來的時候是在黑暗裡,只有床頭一盞小燈亮著,那個背影在他的床尾,他們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李東辰慢慢把頭埋在手裡,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在清醒的時候沉默著平和相處。
他們互相的對抗還在繼續,鄭莫臣繃住唇,一聲不吭,冰冷的把一切排斥在外,麻木的和之前一樣,但是在李東辰碰他的時候,眼裡就變成完全的冰冷。
他會出門,會一整天呆在花園裡,他坐在地上看李家花園裡因為不大打理而瘋長的野草,看那些被雜草吞噬得嬌嫩的花,那都是伊凡種下的,曾經李東辰很重視它們,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可憐的花很快被野草吞噬了。
李東辰有時會在他的背後站住,鄭莫臣會一秒都不等的站起來與對方面對面,李東辰看著他,他看著李東辰,用沉默的眼神無聲的告訴對方這場對仗的結果。
早晚將有的結果,要麼毀滅,要麼沉寂。
他們之間的關係徹底變了,變得只剩下冰冷的火藥味。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最後一遍問這個問題,是他摔了一個以前他們一起買的一個茶杯後,李東辰把他摔在牆上把他掐到雙眼發黑才放手後問得。
李東辰在顫抖,他的手在抖,這樣的憤怒如同第一次鄭莫臣在他辦公室摔了伊凡的咖啡杯一樣的感覺,但是那個人沒有死,他就在自己眼前。李東辰在那個茶杯破裂的一瞬間,感覺這一週來一直只是沉默的對抗而沒有大的衝突所控制下去的情緒一瞬間又讓他失去了理智。
那是回不來的鄭莫臣,哪怕他不願意承認,那種他沒法抑制的情緒也在告訴他。
那個鄭莫臣死了,他完全不認識現在這個,冰冷的,每句話都如同利劍一樣刺痛他的,鄭莫臣從來沒對他說過那些故意傷他,激怒他的話,就像在逼著他殺了他一樣。多狠,他從未覺得他的小臣這樣狠。
他掐著對方的下巴,他忍住心裡的疼痛,冷笑著咬著牙:“我不想告訴你了小臣,不管怎麼樣你都得在我身邊,你哪裡也逃不了。”
鄭莫臣閉了閉眼,冷冷道:“威脅之下?”
“就是威脅。”李東辰掐住他脖子的手還沒有放開,但僅僅是摁著,他諷刺般的朝鄭莫臣冷笑起來,他從後面拽住了對方的頭髮,迫使那張冷漠的臉皺起眉,“就是威脅又怎麼樣,你必須在這裡,直到看看我們誰先死。”他低頭吻住他,如同要拉著他墮落。
鄭莫臣閉上眼,他狠狠地把拳頭打在李東辰腹部上,李東辰悶哼了一聲,依舊吻住他,狠狠地把鄭莫臣所有聲音堵在唇裡。
他們在地上做了一下午,鄭莫臣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在粗暴和疼痛裡睡過去的,他在黑夜裡起身,發現李東辰攔腰抱著他。
李東辰在他背後,他不知道對方睡著了沒有。對方沉穩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鄭莫臣看著客廳外的燈光,燈光打進來,把樹影也照進來,張牙舞爪的如同猙獰的魔爪。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是在那個晚上,他們雙方點起來的激情如同無法控制的大火,把整個客廳的東西都打翻了,只沉浸在歡愉裡,後來李東辰說當時幸好沒打翻蠟燭不然可能房子都點了。
當時醒來後,李東辰也這樣抱著他,無數個早晨,李東辰從他背後攔腰摟住他,或者已經是西裝革履,把他叫醒。
現在一切都是諷刺。
鄭莫臣一拳打過去,打在李東辰脖子上,李東辰一下就醒了,接住了鄭莫臣的第二拳,他們太熟悉對方的動作了,黑暗裡連著打了十幾個回合,混亂裡噹啷一聲從桌子上掉下來一把水果刀,鄭莫臣想也沒想抄起來就朝對方刺過去。
李東辰躲過去了,黑暗裡只能聽見刀鋒劃破空氣的聲音,鄭莫臣正手又刺了過去,本能性的連刺了幾刀,直到聽見見血的聲音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那幾刀不僅讓李東辰嚇到了,也嚇到了他。鄭莫臣對一切的本能,早已經變成了身體的本能,他身體的動作永遠比大腦要快。
不是他以前沒有這種本能,而是那時候李東辰也是他的本能。
他從來不會去傷那個人。
最後李東辰把他狠狠地摁在地上,燈開了,是一盞沙發前很暗的燈,鄭莫臣看見李東辰脖頸處的一刀,血絲緩緩的從對方脖子上流下來,這一刀割得位置再往上一點,力度再狠一點,噴出的血液恐怕此時已經染紅了他們兩個人的上身。
鄭莫臣沒有動,他感覺得到摁住他雙手的手在抖。他不知道緩緩滲出血絲的地方疼不疼,但其實他很清楚對方也許很疼,因為那隻手在發抖。
他覺得李東辰會發怒,在對方伸手摁住他的時候他就本能的繃緊了身體,但是李東辰沒有。
鄭莫臣抬起頭,看到對方漆黑的眼中是一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