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人永遠都會有遺憾,哪怕沒有外力,來不及被照料的內心也會留下遺憾。
就像會愛的仍不一定能愛,能愛的人不一定會愛。
李東辰坐在沙發上,眼神虛空的盯著前方,他的手裡夾著一根菸,直到燙到了他的手指,指尖本能的顫抖了一下,菸頭落在地上,在與外面的天一樣昏暗的地上閃著忽明忽滅的微光。
今天是陰天,已經下了兩陣暴雨了,猛烈,卻也短促。現在只剩下小雨在飄。但是天還是那樣陰著的。
他沒有動,手指如同僵住了一樣停在空中,眼神靜默的看這黑暗,沒有聚焦。這種如同塑像一般迷濛的眼神,本是不該出現在李東辰的眼中的。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用指尖已經有點泛黃的大拇指點上,在一片煙霧裡沉默的迴應已經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兒的人。
“別站在那了。”李東辰淡淡的道,“門沒鎖。”
葛瀟當然知道門沒鎖,他渾身是溼透的,雨水從頭髮上緩緩滴在門前。他把手裡根本沒用的傘仍在廊前,李東辰察覺得到葛瀟身上有股戾氣。至少得十年了,他想,他沒在葛瀟身上感覺過這股戾氣。
“我錯了。”對方開口道。
葛瀟走進來的時候把外套也脫了,昂貴的外套扔在了門外。被李東辰示意的管事撿了起來,拿去給對方晾乾。
“如果我沒記錯,裡面有手機。”李東辰道,沒有接葛瀟的話。他抬起眼看了對方一眼,“明天如果部門經理找不到你了,我要告訴他們你把手機扔了嗎?”
葛瀟笑了笑,笑的短促而諷刺。
李東辰不知道葛瀟來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但是至少葛瀟進門之後他覺得手指能夠動了。他看著葛瀟,對方只在很多年前被他見過的帶著戾氣的刺笑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葛家和白銘出什麼事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從來沒有過拖泥帶水,實際上跟李東辰熟悉的人都知道,和他說話,直切主題,不要囉嗦。
因為如果要繞圈子,李東辰有耐心跟你繞就會跟你繞,沒心思跟你繞,從你開口起談話的一切便都完了。
葛瀟沒有答話,他任溼的頭髮垂到眼前,遮住了他的表情,李東辰手裡的煙再次燙了他一下,李東辰手抖了一下,扔掉菸頭,再次點起一根菸。葛瀟看了一眼其實很愛乾淨的李東辰扔的一地菸頭,開口道:“我不該幫你把他帶回來。”
李東辰沒有說話。葛瀟的話字字帶刺,說明對方心情差得很,或者說極其糟糕,糟糕的已經在人前繃不住了,就如他一樣。
“你就這樣逼他留在這有什麼用?他不會像以前一樣了,你他媽怎麼就不信呢?”葛瀟道,“你要這樣鎖他一輩子?李東辰,你別把他逼急了。”
他看著李東辰脖子上的繃帶,諷刺的彎彎嘴角,“你真覺得他下不了手殺你?還是你覺得你能瞞一輩子鄭玄沉?你能忍受得了一輩子不下手傷他?”
李東辰沉默著一聲不吭,他把煙在腳下碾滅,看著無緣無故憤怒中又有難掩的痛苦的葛瀟,對方每一句話都如同到一樣刺過來,但是李東辰發現已經不再疼了,只有那個人親自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心臟會疼到痙攣。
他們一直沉默著,葛瀟剛剛站了起來,現在他退了兩步,慢慢的坐下了,坐在了在一片寂靜的沉默裡。
李東辰一直在抽菸,抽了半天,從葛瀟站在門前開始就一直在不間斷的抽,但是實際上他只是吸一口然後用手夾著,像是魂魄被人奪走一樣怔怔的坐在那裡,過了好久後才慢慢的再吸一口。
他讓葛瀟冷靜一下。而他自己已經冷靜了幾天了。
“……你猜對了。”葛瀟終於出聲了,那股聲音中終於只剩下痛苦和疲憊,就如同三而竭後的猛獸,他慢慢仰躺在座位上,又緩緩蹲身,“白銘要求分手。”
李東辰沒有吭聲,過了很久後他淡淡道:“伯母呢?”
“母親還在醫院,已經脫離危險期了,近期不能受刺激。”葛瀟疲累的道,“她的心臟是老毛病了……突然間就犯了,也許是我不該刺激她,但是我沒辦法了。”
葛家和白家一直是反對他們的關係的,為此葛瀟一直在獨立掌握經濟和人脈,確實已經可以不受葛家控制了,但是這些天葛晴從國外回家,一聽這件事就又去和白銘談去了,而此前她已經多次為了這事去找白銘了。
葛晴一回去,葛家忽然間開始施壓,本來以為只是和以前一樣,他們各自回家就能壓下去,但沒想到這次事情鬧得格外厲害,也許是跟白銘父親病情加重有關。葛瀟回家了一趟,葛父大罵了他一頓,表示葛瀟和白銘不分開家業就一分一毫都別想要。葛瀟跟家人吵急了,最後沒辦法了,要和家裡斷絕關係,把葛母氣的當場心肌梗塞暈了過去,進了醫院。
李東辰已經不好出面了,這畢竟牽扯到葛母和葛家。葛瀟和母親長得像,繼承了母親的混血血統,葛母從小最寵他,葛瀟也和母親最親,但是誰都知道,他也不是能放開白銘的人。
李東辰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他道:“白銘怎麼說的?”
“他說他想繼承白家的家業。”葛瀟笑道,笑容中有苦澀,“他說白伯伯活不過一週了,他提前立的遺囑和我父親是同樣的要求,他可以什麼都捨棄,只有家業必須繼承。”
李東辰沒有說話,他想象得到白銘說這話時的樣子,一定是冷漠的,無所謂的,而平時一樣。
白銘是一個善於撒謊的人。
李東辰看著葛瀟別開的眼,白銘根本不是注重家業的人,況且白家落沒後僅剩的家業也只是一些人脈和錢而已,其餘都被當年白銘大姐的丈夫和商界的敵人聯手敲走了。
他只是在逼葛瀟,逼葛瀟做出拋棄他的選擇。
白銘清楚葛瀟和家人的感情,葛母和葛晴又是從小把葛瀟疼到他的人,而葛母也是從小對白銘也很好的人,哪怕她反對他們的事情,那一次兩人的長談,桌子上也很細心的沒有他過敏的花生,葛母的溫和讓他難以自私。
李東辰不知道該不該說。白銘和家人,對於葛瀟來說,一定是要傷害一方的,而白銘替他做出了孝的選擇。
他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葛瀟慢慢把頭埋進手臂中。直到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站起來,看起來已經冷靜了下來,渾身的戾氣已經消失了許多,他做了個深呼吸,緩緩的道:“不提我的事,這個給你。”
葛瀟把隨身碟遞給李東辰,淡淡的道:“鄭玄沉的事情,他已經確信到你身上了。”
李東辰上次確實沒有讓鄭玄沉去,但是他沒想到鄭玄沉本來就沒打算去,而是想看看誰阻攔他,從而推出是誰不想讓他知道鄭莫沉的音訊,雖然李東辰很快察覺到了,沒有直接攔他,但是在清理那些給鄭玄沉下套的人的時候還是被察覺到了。
葛瀟敬佩鄭玄沉的敏銳,但是在他知道一切都是鄭玄沉的套的時候,才真正覺得鄭玄沉的心機深沉。沒有什麼對手,沒有什麼陷阱,都是鄭玄沉一手部下的,最後騙住了李東辰。鄭玄沉迅速抓住了李東辰的破綻,現在鄭玄沉已經確定到李東辰身上了。
他完全確定李東辰知道他一直在找的鄭莫沉的事情,哪怕不知道下落,至少也知道很深層的事情。
李東辰剛剛接過隨身碟,就猛地抬起了頭,手一下停住了,鄭莫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一聲不吭的看著他們。
對方的眼中深沉而冷靜,看到他們發現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鄭莫臣極其會隱藏自己的氣息,葛瀟沒有發現很正常,而李東辰一直沒在狀態上,也沒有發現。
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在那裡多久了。
也許是剛剛,也許是一開始。
鄭莫臣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他放下水杯,李東辰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緊緊地盯著他。
鄭莫臣感覺著手腕上略大的力氣,他看了一眼李東辰,又看了一眼葛瀟,最後也盯著李東辰,淡淡的道,“他要是有事,我不會再活著站在這裡。”
李東辰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鄭莫臣說完後一聲不吭的看著對方,李東辰的唇顫了顫,然後笑了起來,那個笑恍惚而顫抖,“怎麼,你就不擔心也許是他殺了我嗎?”
鄭莫臣沒有說話,他看著李東辰諷刺的笑,淡淡道:“與我無關。”
葛瀟看著李東辰的笑虛弱的如同風的痕跡,然後緩緩地放開了鄭莫臣的手腕,但是對方的嘴角還是那樣諷刺的輕笑著,如同自諷。
他看著鄭莫臣上樓去了,毫不留戀,連一眼也沒有多看他們。葛瀟看著鄭莫臣離去的背影,直到最後一點衣角消失。
“你有一天會幫他離開。”
“我希望做這件事的輪不到我。”葛瀟看著出聲的人,李東辰足夠了解他,“我覺得我需要工作,又不想工作。”他道,“他搬出去了,我想找他,我不信他會為了家業分手,只是白銘一直在躲我,從昨天起他似乎已經不在這個城市裡了。”
“我覺得我要瘋了,李東辰。”葛瀟輕輕的道,“所以這件事你自己處理。”
李東辰沒有說話,過了好久後他道:“他想見面,是嗎?”
鄭玄沉很聰明,不禁設套抓住了他的漏洞,而且直接要求和他見個面,每一步都像刀鋒一樣利落,讓人除了閃躲就只能防衛,沒有一點猶豫的時間。
“李東辰,他已經殺了很多人了,但是鄭玄沉不是會在意那些的人。”葛瀟道,他看到李東辰忽然緩緩抬起了頭,眼中閃著危險的光,他的心一沉,他們雙方無比了解,他瞬間對李東辰想法的猜測讓他渾身冰涼,“李東辰,不要斷了他所有後路,你不能那麼做。”
“他現在就不會走了,你別多此一舉。”
李東辰沒有吭聲,他緩緩抬眼看了一眼葛瀟,淡淡的道:“但是我留不了他的。”
鄭莫臣要走,是因為李家對於他來說是危險,是未知,是李東辰在的地方。但就像孩子只有走向社會才會知道家的好一樣,如果外面是危險的,不僅沒有一隻手在等他,反而都提著刀來傷他,鄭莫臣沒有後路,他必須留在這裡。
“他遲早要走的,而我希望讓他走的人輪不到我。”葛瀟道,“讓他走,李東辰,別逼他,也別騙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