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本將軍的眼。若是聞候喜歡,本將軍送與你可好?”
“不感興趣。”聞亦冷著臉,語氣淡漠,面上看來並無分毫異常。
風頃棠一雙鷹眸緊盯著聞亦,好似要將他看透一般。銅鏡多次來回之下,落在聞亦身上的金芒逐漸減弱,直至緩緩收攏。
“還以為你看上了本將軍的鏡子,連夫人都不找了!”風頃棠摩挲著鏡背精細雕琢的青龍,調侃道。
聞亦默然收起深諳目光,道一句“告辭”,便抽身自園中離去。
濛濛細雨未歇,清冷潮氣撲面。池水如同接珠玉盤,雨落入水面,蕩起圈圈漣漪。
“他,竟是不怕?”風頃棠遙遙望著遠去的褒衣長影,呢喃道:“難道,是我猜錯了?”
凝思細緻翻看銅鏡之後,他似乎失了興趣,將其拋向黑漆矮几一側的軟墊,回身進了房門。
青璃鏡,太尉府鎮宅寶物。銅身金面,傳說遇精怪神鬼,觸之金芒轉青,無所遁形。
登上車駕,翻手間,馬車窗幔層層遮起。聞亦揚袖,一團裹著青藍炙焰的圓珠自白衣闊袖中徐徐飄出……
魅無抹去唇角的綠汁,頷首道:“大人——”
“不怪你!”聞亦默聲沉思片刻,轉眸看向魅無,“青璃鏡落入風頃棠手中,往後你與魑陰行事時當心些。”
似惱似愧,魅無壓下騰騰翻起的灼烈疼痛,點了點頭。
魑,山怪化影。魅,老物成型也。人間遊走,他們二人本就已觸犯大忌,就算有千年靈力護體,可若是被人探知身份,一道符,一面鏡,或者一滴含天地之氣的血,都能成為奪命噬魂的利器。
人,短短近百年光陰,可隨心所欲。鬼,便是脫離肉.身遊走四方,聚德凝善,也可投胎轉世。唯有怨靈與精怪,超越人鬼之界,無血無肉,生不得,死亦不能。
方才青璃鏡金芒耀身,隱形中的他險些暴露。好在有聞亦相護,他雖被銅鏡所傷,卻也沒到脫魂現行的地步。
待魅無打坐凝氣,痛感稍緩,聞亦問道:“夫人回府途中,除了風頃棠,可還遇上過旁人?”
“大人是說……”魅無擰眉,稍作思索,謹慎道:“除了風頃棠,屬下確實未見他人接近過夫人的馬車。”
“中途馬車是否停過,你再細緻想想,還有何處有漏?”
“大人的意思是……並非風頃棠所為?”
聞亦垂眸,不確定,也不否定。
風頃棠,做事向來不據常理。是喜是怒,全憑個人。可他就算是卑鄙,也有他卑鄙的原則。
想來,他還不至於……
魅無也知是自己疏漏,恐再遺其他線索,闔眸端身而坐,將今早自出府起,到太史府門前,一幕幕於腦中重現。
風頃棠離去之後,馬車往西,街上行人不多,市中士人、攤販,皆未到外出時辰,到底還有何處?
突然,明光過腦。“對了——”魅無睜目,急聲道:“大人,是在太史府外不遠的窄道!”
“窄道?”
“沒錯,就是當日衝撞大長公主的那條甬道。”魅無像是很確認,頻頻點頭。“窄道擁堵,今早那迎面的馬車行的急,並未退出去,而是避於一側……”
不待魅無說完,聞亦便已知曉到底發生何事。兩車並行,視窗相對咫尺,若有人心懷不軌擄人,再是容易不過。司檀本就軟弱無力,哪會有反抗的機會?
中元鬼節至,普度孤魂日。司檀體內的凝靈珠,正是他們爭相搶奪之物。恰遇這樣好的時機,漂泊的鬼怪、怨靈,哪一個願意錯過?
還是大意了……
若是沒了她,就算真的能尋回鎮魂珠,又當如何相守?
聞亦袖中五指緊握,沉聲道:“去找胡冥!”
待昏睡中的司檀神思迴轉之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初離混沌,朦朧之中,她發覺衣衫潮溼的很,像是剛被人從池中撈起。好似,耳邊隱約間還有叮咚落水的聲響。
司檀費力抬起雙瞼,入眼一片昏黃。奇奇怪怪的鐘乳石柱高低錯落,猶如張開血盆大口的虎狼。森森冷風穿梭於嶙峋山石之間,司檀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這是在哪?驚惶無措之下,她好似困獸,凌亂無章的撐起身。本能指引,她蜷膝,瑟瑟縮縮後挪。手掌觸碰到身.下的石板,黏黏溼溼的,還夾帶著猩澀的苔蘚氣味。
司檀怕極了。圓圓的臉蛋凝縮緊繃,蓄滿水汽的眼眶,借懸在洞穴上空的夜明珠,瑩瑩如燈火閃爍。
她為何會到這裡來?又是怎麼來的?
司檀眉頭緊鎖,百般思索下,也沒能尋出個答案。
她記得母親病了,自己是要回去太史府探望。她也記得半途遇上了風頃棠,記得他曾以卓焉威脅,為求脫身。
可她如何到了此處?她半分印象都沒有。
卓焉呢?
回府途中,卓焉被風頃棠以“邪術”封身,無法言語,也無法動彈。她脖頸還受了些傷,有人會不動聲色就劫持了她,會不會傷害卓焉呢?
卓焉伴她許久,不能讓旁人傷了。顧慮到這些,焦急掩蓋了內心的恐懼,司檀心頭陣陣抽動,慌亂的四下張望搜尋起來。
忽然,一道身披灰斗篷的單薄身影宛若幽冥散魂般閃現在她的眼前……
一步千里,如影似鬼。司檀只在話本上見過這樣的情境,說是鬼怪可憑神識出行,以靈力支撐,去想去之地,到所到之處,僅需一念之間。
他是鬼怪嗎?
驚嚇中的司檀圓瞪著雙目,灼灼視線盯著斗篷下的臉。
可是很遺憾,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辨清楚他的面容。除了留在暗影下的尖細下巴,她連眼前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你……是什麼人?”良久的端量而無所得,司檀環臂撐起綿軟無力的身子,顫聲探問道。
那灰衣人並未迴應,靜立許久,不言不語。
一股股透著鬼氣的陰冷從灰衣人身上傳來,穿過潮溼的空氣,在司檀周身席捲,透骨的陰寒,如同置身冬夜雪地。司檀袖中的兩手緊了又緊,咬牙往後再挪一些。
“你,你是鬼嗎?”
她聲音輕弱,毫無威勢可言。在這空蕩陰森的洞穴之中穿梭迴響,如夏夜蚊蠅哼嚀。
灰衣人聞之,輕笑出聲。那聲音空靈異常,難辨雌雄。沉吟片刻,他以同樣的嗓音道:“你看我,像是鬼嗎?”
司檀脊背生寒,徹骨的寒。她強忍著眼中幾近瘋狂外溢的眼淚,輕輕搖了搖頭。
她搖頭,並不是作否認之意。在她看來,他不是不像鬼,是太像鬼了,像的比鬼都可怕,比起話本中描述的還要恐怖許多倍。
可她不能說,會沒命的。
她還沒見上聞亦,還沒聽他說許許多多的故事。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聞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