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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傲然立於樹下,不應不答。迎風飄落的梅花順衣袍褶皺劃下,竟無半片兒沾粘停留。
“是不是連你也無話可說了?”本是嬌顏,此刻染了怒氣,看起猙獰而詭異。
斗篷包裹下的男子,不知是沉默還是深思,仍然安靜的站著。
“你說話啊!”玉灤失控揚起一掌,劃出的一道殷紅弧度,將眼前的枝幹生生斬斷。
他的無動於衷,將她的怒氣激至滔天翻湧的境地,一雙惑人靈魂的桃花眼,剎那間轉黑髮赤。
她緊抓著他胸前一角,道:“你為什麼不說話?做了八百年的水鬼,你是忘了自己怎麼死的嗎?”
“忘不忘,我都是水鬼。”他終是有了反應,掰開她發白的玉指,嘶啞的嗓音不帶一絲情緒,“我也只能是水鬼,做不了凡人。”
“可她為什麼能?憑什麼能?”不甘心化作怒氣,似有燎原之勢。她道:“魎澤,你體會不到,體會不到我有多恨。我只要看到她那雙無辜的眼睛,就恨不得拿刀剜了它。”
“八百年前,你不已經剜過了?”
“你……”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魍澤緩步邁近,“就因為剜了她的眼睛,你我變成了這幅模樣。躲躲藏藏的這八百年,還不夠你忍受的?難道非要到魂飛魄散的地步,你才能滿意嗎?”
回想八百年來困苦煎熬,玉灤恨意不減反增。扭曲的面容,將她心頭燃起的烈火揮發地淋漓盡致。
肉身葬於火海,徒留凝結不散的魂魄支撐她神識不滅。因修為不敵,她被打過、被搶過、被欺過、被辱過。除此之外,為防他趕盡殺絕,還要四處躲藏。她漂泊無依,孤苦無靠的時候,害她失去所有的人,竟還好好的活著。以人的身份存活著。
她憑什麼?
“就算是魂飛魄散,我也不能讓她安然無憂。我的痛苦是她給的,我失去的所有,也都是因她而起的。不止她一人,他們,我都不會輕易放過!”食指緊握成拳,掌心舞動的火焰,立刻隱於皮肉之下,化進骨髓之中。憤恨難消,舊賬未清,她豈能讓他二人做得神仙眷侶?
魎澤自知無力阻撓。若是可以,就不會有近期這些事情了。
她以玉灤的身份接近薛千行,借薛千行的野心,欲行迷惑君主之舉。誰知被風頃棠從中攪亂,敗露之後,留在了將軍府。後她又與太史府胡氏合謀,贈她藥物,暗害林氏,計劃以誘司檀回府,好將其殺害,並嫁禍司融。
不曾想,中途還是出了變數。
她自以為聰明無雙,可盛怒之下,已然神志全無。這一步步走來,哪一條是行得通的?
沉默片刻,他道:“你已有鎮魂珠,若是放得下舊怨,也可以像個人一樣好好活著,何必再步舊塵?”
玉灤冷哼一聲,“步舊塵?魎澤,我可以剜一次她的眼睛,就能有第二次。可他呢?我如今孤寡一人,他還能有屠我全族的機會嗎?”
魎澤確實無言以對。他到底有多少能耐,他們並不知曉。可這些年來的躲躲藏藏均未瞞得過他的眼睛。如此,還需要嘗試嗎?
靜止良久,他知勸已無用,僅道一句:“隨你。”
玉灤定了定神,也不與他計較,直接開門見山道:“我需要你幫我。”雖是請求之言,卻無半分請求之意。
魎澤不做應答,玉灤也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傾身往前,直接將自己之後的計劃說與他聽。
“只要你稍作配合,便有機會取了凝靈珠。得了手,你也可以脫離水中怨靈的身份……”
她將所有的好處盡數講來,可魎澤似聽非聽,並未放心上。好似,對她這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全無好感。
待她說完,笑意嫣然離去之際,魎澤亦沒有說是好與不好,做與不做。
紛飛的紅梅下,寂寥與清冷的白雪,竟是說不出口的相趁。
她方才的計劃,一環一環。當真是為了他,還是……
為了她自己放不下的執念?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陪了她八百年,聽她怨了八百年。八百年,竟然遠不及她兒時的一眼來的長久,來的更刻骨銘心。
☆、恍然如夢
馬車緩行至府外, 天已黑透。醉意籠罩之下,司檀就像是一隻緊緊扒在樹上的松鼠,兩臂扣著聞亦的脖頸, 睡得香甜且安穩。
睡著的她極是乖順, 不動亦不鬧。歪倒著腦袋,珠玉步搖隨著車馬的晃盪悠悠撥動。佈滿雲霞的兩頰, 圓嘟嘟的,若粉桃般水潤。像是夢到了極致可口的美味, 她不時努著唇瓣, 偶爾還憨笑著伸出嬌舌回舔兩下。
馬車與府外停了多時, 見她未醒,包裹的連帽斗篷下,睡顏又是這樣可人。聞亦不捨喚醒, 又壓抑不下內心湧起的層層狂瀾。轉頭微低下巴,含住她甜潤柔軟的雙唇。
如蜜糖灌口,好一頓的嘶磨啃咬,仍不願戀戀退去。
安然闔眸中, 司檀砸吧著嘴,再探出粉舌,將夢中滴落在唇畔的甘汁依依捲回, 才像只懶貓似的,往聞亦頸窩縮了縮。
“聞亦,口渴。”
酒意愈發濃烈,她根本掙不開眼睛。迷迷糊糊中, 她呢喃著撒起嬌來。聲音很小,又甜糯的帶著迷濛酒味,入耳軟綿綿的,讓人酥了骨頭。
聞亦輕笑一聲,捏著她的鼻頭,“還知道口渴!”雖是埋怨,可聲線柔和似潤風,顯得極盡寵溺。
略一施法,車簾悠然掀起。涼氣肆意侵襲,恐司檀受寒,聞亦將她的斗篷裹的緊緊的,才抱起傾身往外。
府門外,有僕役林立兩側,靜候著等待吩咐。可見此情形,皆是紛紛轉身迴避。
司檀知覺綿薄,醺曛然不知黑白。聞亦知這酒的後味非一時兩刻能輕易散去,也不刻意喚她,一路無阻不多耽擱,直到將她放回榻上。
這麼一睡,晚膳自是要錯過。原本灌了一肚子的酒水,司檀也不覺餓。待她自昏沉中稍感清醒,已是夜半三更。
酒味將散,體內水分所剩無力。司檀只覺自己的每一口呼吸,自嗓間至肚裡,都是灼熱而又幹澀。如置炭火烘烤。
她是被渴醒的。
其實剛將她放回榻上,聞亦便吩咐卓焉與木緣去煮醒酒茶。可司檀睡得香,端來醒酒茶,沒喚一句讓她起身喝一口,她就翻一個身。這麼來回翻了幾個,差點兒摔倒地上去。
聞亦無法,只得施幾分靈力來減弱。
睜開惺忪睡眼,許是口渴的厲害,司檀一把撥過聞亦環在她腰間的手,撐著縫隙爬起身。
夜間室內昏暗,只餘兩盞油燈以供起夜所用。她這麼摸索著,手臂綿軟無力,每一存挪動都極顯笨拙。
含笑暗自觀察良久,聞亦終是忍不住扳過她的肩頭,將正在往榻沿慢移的司檀撈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