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娃——”
紫草因為銀豆在場,底氣很足,再也不是當初不給弟弟讓吃的而被她媽扇巴掌的碎娃娃,“男娃咋啦?柳家灣哥哥帶著兄弟妹子過日子的還少呀?他今年九歲了呀!我姐像他這麼大,就管帶著我和虎娃呢,都沒讓你和我爹操一個銅板的心。你虎娃金貴的很,他是你的娃,我不是嗎?我在鎮上醫館當夥計,忙的腳不沾地,顧不上家裡的,媽你可不要太偏心!”
“你這娃娃,存心氣我哩。一個女娃娃,在鎮上拋頭露面,本事太大了將來咋尋下人家,你以後嫁不出去老在家裡,給你爹和我臉上抹黑呀,我也是為你好,那醫館再不要去了,女娃娃家,不能老想著比男人還厲害,做不好針線,做不好茶飯,將來就是嫁出去,也在婆婆家受氣。”
紫草高聲揶揄,“喲喲喲!媽你趕緊收起你那一套吧。我在醫館當夥計,一個月掙兩錢銀子呢!我可一個銅板都沒花,真就奇怪了,我交到你手裡的時候,你樂哈哈的,咋不說我拋頭露面學本事給你丟人了?家裡花著我掙的錢還要理直氣壯指責我,媽我是你撿來的嗎,由著你隨便糟踐呢?”
吳氏兩下被紫草懟翻了,左一句不是又一句不是,臉上很是難堪。銀豆看氣氛劍拔弩張,喝口茶,來個四兩撥千斤,“我說兩句。紫草呢,你領回去也行。我給她治病的賬她沒還清,三百兩銀子,只要你們肯掏這筆錢,領回去我沒意見。但是她病還沒治好,你別指望她能給你幹多少活,也千萬別把她嫁出去。不然哪天翻倒在婆家,人家找你麻煩呢。”
吳氏眼睛一眨,“不可能,我看她好了呀。”
銀豆哼的一聲,“你還當我神仙下凡?她這病難治。昨天還犯過一回,抽的白沫吐了一地。你要領就領回去,我不管也輕鬆些,反正我和柳玉槐家現在也沒啥關係。嘖嘖,有些人呢,把自己娃娃不當人,還配給人當爹當媽,真昧良心呀。”
她明裡暗裡嘲諷柳玉槐兩口子,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給紫草任何暗示,但是紫草顯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現在是柳銀豆最得意的徒弟,立馬挪過去,靠在銀豆旁邊,非常配合地對吳氏說,“昨天多虧我師傅讓我又活回來了,我的命都是我師傅的,她不在,哪天我死了都沒人在乎呢,旁人光看著我柳紫草有爹有媽,其實我就是個沒娘娃。”
吳氏被嚇住了,連羞臊都顧不上,“那......那......咋是這樣?”
其實紫草每個月能給家裡兩錢銀子,也是不錯的,就是有時候旁人說嘴,說女娃本事太大不好嫁,難聽的很。如今家裡光景過得去,又不是當初因為飢餓而可以不在乎一切的程度,該注意的,還得注意哩。
“就是這樣。領回去要殺要剮要糟踐都隨你們,反正不是我的娃。”銀豆淡淡地說,“眼下這世道,和從前不一樣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你自己一個女人家,到現在還嫌彈(嫌棄)女娃娃,我想想都覺得噁心!”
吳氏臊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銀豆牙尖嘴利。一頓好飯吃的沒滋沒味。吃完飯,看見銀豆那張緊繃繃的臉,本來還想再說說十八里鋪老財東的親事,又生生嚥了下去。
她這小姑子,太有主見了,油鹽不進,說話還傷人(毒辣)。老譚家派來的媒婆子吃了癟,又上自己家裡,跟柳玉槐說道,讓他勸勸自己妹子。柳玉槐其實也沒辦法,當初人讓他賣到楊家灣去了,現在她不肯顧念親情,自己這頭就非常被動。
憑心而論,柳玉槐曉得譚家老財東對自己比對別的長工待遇高,和柳銀豆肯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畢竟當初譚家還不知道柳銀豆的時候,對自己和其它做工的也是一視同仁。那如果老譚家最後沒有娶到柳銀豆,他的大財東會不會因此翻臉,轟他走呢?
完全有可能。而他離了十八里鋪,還有誰家能給這麼優厚的工錢?
思來想去,覺得女人家好說話一些,於是又打發女人去跟銀豆說,誰知女人見了銀豆怯場,連一句都不曾提。
柳玉槐怨女人辦事不力,女人伏低做小,說,“她爹呀,這不能怨我。你想嘛,當初爹和媽在世的時候,給銀豆說了一門親,銀豆以死相逼。我到現在都記著呢。”
“這叫死性不改。”柳玉槐也怕惹急了,柳銀豆做出什麼來,確實不好收場。他是哥哥不假,但是現在還真的惹不起她。
吳氏又說,“我有個辦法呢。試一下嘛。”
柳玉槐說,“啥?”
吳氏說,“讓譚家去楊家灣跟族長說嘛,叫族長把銀豆打發出去呀。族長攆人,誰敢不聽?銀豆沒處去,就算不回咱這兒,她還得考慮下家嘛。”
說起楊家灣楊氏族長,柳玉槐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平時不苟言笑,威嚴的很,據說下手狠,差點把銀豆打死。
“我看行。明個我去十八里鋪,跟譚家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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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豆全然不知道她哥哥在底下謀劃的事情,仍舊在楊柳鎮和楊家灣之間來往,做她的坐堂先生。中秋節過後,天就冷了。趙氏給銀豆縫製了厚厚的衣服,家裡的布匹都是銀豆買的現成貨,再不需要自己紡織,也不需要自己染,趙氏閒不住,就開始在樣式上下功夫。銀豆好穿布衣,趙氏就在衣領袖口繡些花紋,還給銀豆做長褙子和裙子,衣服穿上身,越發顯得人氣質端方文雅,銀豆這才發現,趙氏深藏不露,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厲害。
何彩芍仍然來找銀豆,委婉探她的口風,見她衣著不俗,人本來就漂亮,尋常的布料,竟穿出綾羅綢緞的感覺,打問她上哪兒找的繡工。銀豆便介紹自己的奶婆婆,正好趙氏也閒著,何彩芍也想找人做成衣,銀豆便給婆婆做成了這筆生意。何彩芍給了兩匹錦緞,銀豆拿回家,婆婆笑眯眯的,說,“奶奶也能給咱掙錢呢。”
銀豆心說,那是奶奶你思想陳舊,不願出頭掙錢,你要肯爭取,日子早過到前面去了。
趙氏花三天時間,給做成了,銀豆拿給何彩芍,何彩芍嘖嘖讚歎,撫摸著衣服上栩栩如生的花朵讚歎,“這針腳真好,我從前也在家裡練過,怎麼都到不了這個程度。人比人,氣死人呀。”
“姨,人各有所長嘛。有啥可氣的。”銀豆說,“不過我奶奶確實針線好,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她給我做的,她做的飯也好吃,我離開鎮上一天,都想著呢。”
“這麼說你離不開你奶婆婆了?”何彩芍心裡一動,故意說,“那要是將來改嫁,你是不是還要把你奶婆婆也帶上。”
銀豆說,“姨,我不改嫁,就守著我奶奶過。”
何彩芍不以為然,“那不行吧,你年輕娃娃不懂守寡的苦,自己又沒生過一兒半女,將來受人欺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