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長辦公室裡,菱角那勞模母親和處長在閒談!
“無事不登三寶殿”勞模母親身材高直、便她走路、講話,正和身材相反——慢條斯理的!
“好長時間不來了,我們都是從西北過來的,你有什麼事照直說”處長眯著小眼望著這位曾經的同事部屬!
“還不是為名角的事”
“我看她在學校挺好的呀,出什麼事了?”
“近來老是往外跑,天天在家跟著了魔似,又背什麼詩“
“往外跑?她能跑哪去!她、她愛念書不是好事麼!“——處長不解!
“跑哪,星期天,就往江邊跑,那天我叫她爸換了個小車跟在後面,看她跑到樹林裡,一上午都不出來,還能有好事!”菱角母親一臉地無奈“都十七八的大丫頭了,還不能當面多說她!”
處長點起一根菸,沉思一會“和人談戀愛?不會吧,名角你知道,雖打扮上過了點,可、可在這早戀的事上,我還沒發現有什麼苗頭”
“你、你們學校可有個姓伍或吳的人?”菱角母親努力回憶著!
“姓吳的有好幾個,姓伍的——”處長一敲桌子:“名角的班主任就姓伍!”
“多大年紀的人?”
“二十來歲吧”
勞模母親以前也教過書,曉得學校裡那些齷事,她立即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姓伍?“
“是的,姓伍,一二三四五的五”處長再次確定!”對了,丫頭半夜講夢話,就叫伍老師,以前從不講的,看來是著迷了“
處長點燃一根菸,若有所思地道:嗯,也有可能,那老師還真挺招人的,哪天我找他談一下,先打個預防針!
菱角母親道:還哪天、要越快越好,年輕人一著迷,跟犟驢似的,拉不回來!我們可是有約在先的!
處長道:放心,名角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還能出什麼問題,一會我先了解一下,就來談,先別亂猜亂急!”不是我擔心著急,名角這娃,可是和工會主席家那公子早定了娃娃親的,雖說是半開玩笑的事,可這些年,主席也沒少給我們好處,要是不小心,讓他失望了,我這勞模肯定評不上,我看你這處長也不好當!
“好,明天就是元旦放假了,等開學我第一件事就來解決這事”……
先不說菱角和處長的事,再說這伍家玉——
異鄉的第一個元旦!
光協裡四個光棍一齊商議:光協成立時間也不短了,借這個假期,也應該搞個活動!
共同決定:騎腳踏車,到五十多里外的龍虎山一遊!
龍虎山,素稱小桂林,只是丹霞地貌,各大小山峰,雖有綠樹遮掩,但不時還露出那赭紅色的裸體,讓人覺得刺眼!
百丈高崖上的數百石洞懸棺,是本山的一個奇蹟!
伍家玉和鍾龍、貴林,張鷹四人,一路高呼玩來,已近中午!
四人坐到懸棺對面的瀘溪河畔,隔河對著仙水巖懸崖峭壁、野餐起來!
山水如畫,遊人近無,舉杯對懸棺,甚有人類蒼茫如粟之感。
碧綠的瀘溪河面上,一竹筏上,載三五隻魚鷹,順流漂過——原來是漁人在捕魚!
學中文的張鷹賣弄起他肚子裡的文貨來:清人石韞玉有詩,正合當下情景——說著背了起:
之水碧如綾,煙外漁舟幾處燈。
月落半江人未寢,棹歌欸乃喚漁鷹。
伍家玉立即搖頭:這是寫晚上的,怎麼合現在情景,再說,我懷疑,大半夜的,這寫詩的人怎麼能看到江水碧如綾?
眾人哂笑:你還把這文人矯情的東西當真了,這不過是入世人、想出世的一種無為的顯擺罷了。
伍家玉聽到無為二字,不知怎麼就想談宗教:這道家,可能是所有大宗教裡最淺的一種了,除了會裝神弄鬼地念咒畫符騙人外,就是煉丹昇天保命,還說什麼自然無為!
貴林擺出了學歷史的譜:伍先生,你這話沒道理,你是在厚人薄已,我國原創的道教、在西漢前期,統治者極為推崇,清靜無為,輕徭薄賦,造就了封建社會的第一個盛世——文景之治。只是在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中國才一路走下坡,到唐代時,又尊崇道教,才又有了貞觀之治,你怎麼能說道教不行哩!
說著,他的頭特地轉向學中文的張鷹:應該說,是腐儒們搞的什麼君君臣臣,才把中國搞得封建了二千年!讓我們中國人做了二千年的奴隸,張老師,你說可是!
張鷹反駁:元朝,清朝,太平天國的天朝,特別是在打倒孔家店的現代朝,都不是儒家統治,我們不照樣要做奴隸!
貴林歪著嘴冷笑:腐儒們雖外面換了馬甲大袿,但骨子裡還是那奴顏婢膝的那一套,元清是最好的證明,外族打來了,一直掛在嘴上的忠孝錢拋到九霄雲外,立馬做了順民,成了一個不反抗的奴隸,好換得一杯殘羹剩湯!
張鷹著力掰駁:也有反抗的,象史可法、還、還有鄭成功——
伍家玉從中插話:不是中國人天生骨頭軟,中國人逆來順受慣了的原因,確是儒佛道、對人類天性裡的反抗意識起到浸潤腐蝕的作用!儒,入世做不反抗的奴隸,為了混飯!佛,讓人覺得是前世因果報應,道,無為自保自樂,儒佛道,哪一劑藥都是國人自我安慰的鴉片!
說著,伍家玉也搖頭苦笑:我們現在,不也是不反抗的奴隸!
眾人也都自嘲:沒法子,識時務者為俊傑—
久不發聲的鐘龍開口了:什麼儒佛道,什麼墨法兵的,你看西方國家,一個國家都有許多宗教,也沒什麼不好,制度最重要,先進與落後,只在制度上考究!
眾人正還要爭論,貴林笑道:怎麼好好的,就糾纏起這些幾千年也沒搞清的事來了,來,來,喝一杯,我們只談眼前!
兩瓶饒州大麴下肚,酒意正酣!
年輕人多愁善感,又氣傲輕狂——教語文的張鷹見剛才爭論沒佔到伍家,便先賣弄起來:如此美景,我們自己怎可無詩!
眾人推他先來,只見他扶了扶白光閃閃的眼鏡,見一群鳥正飛翔在懸棺的崖壁上,便略一思索,道:
危崖側立高百丈,輕鴻只能飛一半。
另外一半雲霧中,留給青天當柺杖。
眾人道好後,歷史貴林有些不屑:虧你還是學中文的,這文字,單薄平白,怎麼能算得上詩!
張鷹聽了也不氣惱,只是半譏半諷地道:那你來個好的!
歷史貴林不甘落後,他的眼鏡片最厚,尖著嘴巴笑:眼前這懸棺才是最好的詩眼,看我的!
說著邊取下眼鏡慢慢地擦試了幾下,戴正後一本正經地念道:
仙水巖高鳥心驚,千年古客往來空。
壁上懸棺常不腐,留與後人論古今。
張鷹也不屑地道:空空蕩蕩的,一點創意也無有——
眾人把眼光聚在鍾龍的身上,鍾龍扯了扯他那兩根焦黃的鬍鬚,沉呤半晌,慢條斯理地道:
龍虎山色太神奇,仙境下凡讓人驚。
雲疑神仙常出沒,風如鬼魅扯衣襟!
水似玉帶落地獄,峰如仙筍立雲中。
說著,感到還沒寫完整,但又想不出後面要寫什麼,眾人也都幫他在想,正在抓耳撓腮之際,伍家玉發聲:我來接一下,你們看看行不行?不知他要如何相接,且看下回!
話說這伍家玉不甘寂寞,要接鍾龍詩尾,只聽他道:
——水似玉帶嵌地獄,峰如仙筍立雲中。
峭壁懸棺謎千古,多少悲歡已塵封。
莫道千年封太久,心有靈犀穿古今。
石壁無言看命短,懸棺竟發古人聲:
悲歡離合戲中戲,生死榮辱空裡空。
我觀懸棺棺觀我,誰是夢幻誰是真?
默對懸棺良久立,安知其間無我身!
……
伍家玉還要再想,眾人道:剛才還把老道臭了一通,現在又是莊生夢蝶、又是佛祖輪迴的,你還有譜沒譜,算了,算了,喝完這最後一口酒,我們還是騎車回罷!
回到學校上課——
處長找伍家玉到辦公室,少有地親自掩上門,故作輕鬆:伍老師,這幾個月來,聽學生反映,你教的不錯——
說著,話鋒一轉,嚴肅地道:可年輕人,要有自制力,不要跟學生太親熱,特、特別是、是跟異性學生,你可懂的——
伍家玉心裡吃驚:自以為和菱角的會面,做得秘密,哪知連處長都知道了!難道,這學校,和那教堂,寺廟裡一樣,都有便衣特務?
但他旋即心裡也暗自慶幸:好在我忍住了沒下手,自己做得正大,就是有點不光明,也算不得什麼!
於是伍家玉實話實說:你是說那寧名角吧,她要學詩,老拽著不放,我只好在星期天上午抽空說一下,不想打擊她學習的積極性,處長既認為不妥,我就不再教她便是!——他並簡單地說明了這教詩的來龍去脈!
處長顯然是信了!
“可以在公開場合教,這名角,和我也有親戚關係,你要多關照一點,只是、不要過了師生界“處長字斟句酌地!
伍家玉明白,立即保證:知道了,放心了處長,我保管不讓你擔心!
但心裡暗罵:和你還有親戚關係,怎麼不早說,要是早說了,我就離她遠遠的、才不找釘子撞哩!……
再說這沉靜下來的菱角,日夜睡不著,茶飯也無味,懨懨地捱過一個沒和老師在江邊接觸的星期天,到下週六,她實在忍不住了:必要再和老師單獨會一面,大膽問出他內心真實想法!信不再寄了、找個無人的空隙,直接遞給他!
寫好一定要再見的信,忽覺有些傷自尊、但想來想去又無奈——
忽又看到一彎深秋月停在視窗,便再塗划起來:
一彎新月似魚鉤,勾出人間多少愁。
多少愁中誰最重,名角無端淚常流。
伊人身影也似鉤,不勾嘴巴鉤心頭。
鉤得心頭血淚流,扯不斷、放還收,這相思的黃線,既這麼韌、又這麼柔!
把這東西抄到信的後面,一併交給老師!
伍家玉接到這信,第一個反應:不去!
但再一想:看她這魂不守舍的樣子,要是太傷她了,怕不要出什麼事!不如再會一次,把領導都知道了的事,和自己真實想法,都跟她講清,讓她自難而退!
正不知這次江邊會面會如何,且看下回!
星期天早上,菱角便急匆匆地推車出門,勞模母親實在忍不住了,喊道:又到哪裡瘋去?
菱角邊跑邊敷衍:找同學玩,一會就回!
母親堵在門口:名、名角娃,你等一下,我有話問你——
菱角感到有些不對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興奮、讓媽媽看出了什麼破綻?
她有點做賊心虛地看著媽媽!
“處長跟我講了,你,是不是和什麼人約會!”媽媽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問著!
菱角臉一紅:你亂講什麼,我就是去玩一會,女同學,約好了的!
要是在往常,菱角會耍起性子,把老孃推到一邊,近來她灌了伍家玉講孝悌的迷魂湯,確也有了些剋制!
“什麼女同學,我聽你們處長說了,是和一個姓伍的老師吧!”
菱角心裡驚訝、她張大了口地怔住了想:她、處長,怎麼知道的?
看來瞞不住,不如索性講開——
菱角忙著辯解:沒有,就、就是請老師,教、教我背一些詩!跟、跟上課一樣。
“哪有到野外樹林裡背詩上課的,你可別讓老師給騙了,我也當過老師,知道學校裡的漆黑馬虎,幾乎所有的男老師,都騙過女學生!”
“哪有那回事!”菱角抗爭著:“這老師和別的老師不一樣!”
說著,上前用車輪來推母親:讓開,我去一下就來!
勞模母親生氣地別住車輪:你要是一定要去,我就打電話給你們處長,叫他處分那老師!你信不信!
菱角沒想到媽媽會出這一招,她停了下來:你、你——人傢什麼事也沒有,你要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媽媽拉住名角手:來,我們坐下,讓我們母女說幾句掏心的話!
菱角只好停好車,不得已、坐到邊上的椅子上,一臉氣乎乎的!
“女學生,最容易崇拜男老師,這是透過教養關係來蒙人的,人,還是要講一些實際,在這個金錢權利社會,少一樣都難過!你就是要找人,也要找一個家裡好點的,憑我們家的條件,你又是我家唯一的女兒,長得又好,公司裡要多少男生沒有,那老師有什麼,跟你講實在的,只有最無能的男人,才在學校裡混,更何況,他是一個外地人,朝裡無人,就是在學校裡,也做不了官,要錢,學校清水衙門,自己剛夠餬口——
菱角打斷母親的話:好了,好了,我就是有幾首詩不懂,請他講一下,你往那些方面扯什麼!
說著,站起來便要推車往外走!”你要是這樣不聽話,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們處長!“這次,勞模母親帶著惡狠狠的口氣!
菱角犟性上來:你要是打電話,我、我就不回來了!
說著,不知怎麼眼淚就出來了、記憶中好象從來沒流過淚——她推車憤憤而出!
菱角來到江邊樹林,只見林中只有初冬的陽光投下斑馬參差的光影,老師又不在!她一肚子想說的話,只好憋在心裡,淚水噙滿了眼眶!她抹了抹眼睛,罵自己:怎麼變得這麼不堅強了!
伍家玉有意遲來,他有在浮山失戀的經歷,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不是一般人人能承受的——必先要磨磨她的願望!才好在儘量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把事挑明!
就在菱角快要絕望的時候,伍家玉出來了——有意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象是來散步。
伍家玉在林外,把四周搜尋了幾遍,連一叢草、一棵樹也不放過,確信無人跟蹤,這才象偷吃的貓一樣/竄進了樹林!
伍家玉也沒在意菱角的表情,裝著慌張地說:不好了,我們在這裡見面的事,連處長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在什麼時候不小心出去的?
菱角委曲極了:我、我哪有這麼孬的,我正要問你哩,我媽也知道這事了!
伍家玉沒想到家長也知道了,覺得這事不妙,便趕緊說:以後不能再這樣見面了,這傳出去,外人還以為我們在談戀愛,這事對你對我都不好,尤其對我,因為我是老師,人家會認為我騙學生!
菱角低著頭,扭捏地道:都、都不是小孩子了,談、談就談唄!
必須要找個什麼讓她無法迴避的藉口!
伍家玉腦子一轉,隨口道:你不知道,我、我在老家,家裡給我說一個物件,談好多年了!
菱角抬頭,驚訝地望著老師: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呀?莫不是騙人的吧!
扯就扯到底,伍家玉圓起謊來:你要不信,改天我拿我物件寫的信給你看!
菱角心裡糟糕到了極點,眼淚奪眶而出——良久無語地搓著衣角!
伍家玉實在也不知如何安慰她,良久,他強作歡笑地打破難堪:現在不是流行一首歌,叫什麼“他比你先到嗎”!——
見菱角沒反應,只好再說:名角,我知道你是個心特別好的女孩子,你長得又漂亮,我公司裡,年輕的大學生多的是,學歷比我高的更多了!你先把高中的書念好,最好也能考上大學,或者就是一箇中專也好,到時你就會看不上我這樣的了!
菱角紅著眼睛地打斷伍家玉的話:看不起人就講看不起人——我、我只想和你在一塊、在一塊說話!
伍家玉趕緊阻止:名角同學哇,處長,你的家長都知道了,再單獨見是不可能的了,要是再見,我會受處份的!
菱角想起母親的話,看看老師的為難,只好默默地不出聲!
伍家玉擔心夜長夢多,立即說道:我得快些回去,不知那偷看我的眼睛在什麼地方,你要想學詩,可以先找語文老師,當然,也可以在班會上找我,只是,再也不能單獨見面了,請你多諒解!
說著,邊轉身往林外走邊道:我先走,你隨後也快點回去!
正邁了幾步,菱角忽地叫:伍老師,你等一下,不再見可以,但、但我、我有個要求!
正不知菱角有何意想不到的要求,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