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
然後張阿姨終於有點驚訝地意識到,她見過這個姑娘。
姑娘長得像一縷清晨山間的煙霧,又像是大漠上的一輪明月,沈澤把她的頭髮揉得蓬亂,張阿姨發現這就是之前沈澤帶回家的,那個受傷的女孩子。
沈澤艱難道:“張阿姨,介紹一下,她叫——”
那女孩突然打斷了沈澤,疏離地道:“——阿姨好,我叫顧關山。”
然後她並沒有搭理身後的沈澤,將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對張阿姨說了你好後,走進了廁所,擰開了水龍頭。
張阿姨:“……那、那什麼,阿澤,你到底在做什麼?”
沈澤艱難道:“我——我在煮薑湯……”
“薑湯不是這麼煮的。”張阿姨倒抽一口冷氣:“我來幫你吧。”
沈澤喊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張阿姨:“……”
張阿姨眼睜睜看著沈澤把一塊仔姜,連切都沒切就丟進了鍋裡,鍋裡水嗤嗤地冒著泡,裡面還有他切進去的蔥段,熬進去的古法紅糖,整個看上去像個女巫大雜燴。
沈澤嘀咕道:“是不是加點海帶會好一些?”
他說著,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盒鮮海帶。
張阿姨實在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讓開,我來!”
沈澤手一揮,喊道:“你別動,我要親手弄東西給她吃——”
張阿姨:“你是打算毒死人家小姑娘吧!你給我把海帶放下!”
沈澤悻悻地放下了,他圍著個圍裙,小聲問:“……張阿姨,怎麼辦?”
“涼拌——”張阿姨憤怒道:“薑湯要熬老薑!你拿的那些仔姜我是準備炒牛肉絲的!”
沈澤小聲說:“……對不起。”
張阿姨那一瞬間以為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沈澤居然會道歉?
但是令她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沈澤解開了圍裙,將圍裙還給了張阿姨——然後他沙啞地說:“……我欺負她了。”
張阿姨在沈家工作了許多年,幾乎是看著沈澤長大的,她直覺覺得說出那句話的沈澤帶著股全然陌生的樣子。
“我傷害她了。”沈澤難堪地道:“……我不敢和她呆在一個房間裡,所以逃出來了,在這裡做飯。”
張阿姨提醒道:“你沒做飯,你要是把那碗薑湯給她端過去,她才不會原諒你呢。”
“板藍根在客廳的五斗櫃第四個抽屜裡。”張阿姨說,“你去給那小姑娘衝一杯送過去,阿澤,你做了什麼?”
沈澤沙啞道:“我說不出口。”
顧關山坐在沈澤房間裡,沈澤的房間有種很明顯的少年的氣息,牆上貼著喬丹海報,籃球在地上滾來滾去,窗外秋雨綿綿。
顧關山只覺得有些發燒了,她在沈澤桌邊坐著,疲憊地撐著腦袋,然後她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個很眼熟的本子的一角。
她燒得有些昏沉,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隨手將那個本子抽了出來。
那個本子封皮是顧關山最喜歡的牛皮紙,被水泡了,紙都糊了一片,她將那個牛皮紙本子翻開——本子裡滿是透明膠。
那是顧關山畫的分鏡,那天晚上顧關山的父母將其撕得稀碎,顧關山跪在走廊一片片地撿起來,抱著被撕碎的本子在落雨的深夜裡痛哭。
那天晚上沈澤把顧關山拖回了家,努力想要安慰她,然後被顧關山羞辱得半點情面不留。
而如今,顧關山在這裡,看到了沈澤艱難地粘起來的——整個本子。
被撕碎的紙片上有些地方被水泡糊了,他就用自動鉛補上,筆觸粗糙又小心,他將其補完後塞在角落裡,顧關山看了一會兒,把那個本子合上,放回了原處。
這時候門上輕輕地響了兩聲,沈澤端著個托盤,盤子裡有隻碗,他推門走了進來。
顧關山沒有和他搭話。
沈澤緊張地說:“關山,我——我給你熬了一點薑湯。”
顧關山點了點頭,淡淡道:“晚上九點了,我再不回家就晚了。”
沈澤:“……哦、哦……”
他侷促不安地將那碗薑湯放在了自己的書桌上頭,手無意識地在褲子上抹了抹,對顧關山說:“這麼晚了,我……我送你回去。”
顧關山沒什麼情緒地回答:“不用,都是一個小區,不用這麼麻煩你了。”
沈澤倉惶地望著顧關山,顧關山移開了眼睛道:“那,再見。”
沈澤:“可是——”
“可是,”顧關山看著他,困惑道:“我是不會在你家留宿的呀,沈澤。”
沈澤頓了頓,堅持道:“我送你回家。”
“說了不用——”顧關山難受地皺起眉毛,她已經覺得有些頭疼,並且燒得臉都紅了,沈澤注意到這一點,伸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
顧關山抗拒道:“你幹什麼!”
“我——咳咳,”沈澤咳嗽了一聲,侷促不安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發燒了沒有——”
“發燒了也和你沒關係。”顧關山冷淡地說。
她道:“沈澤,我理解你想彌補我的心情,你或許對我是非常的喜歡,你對我說的那些東西我都理解,但是——”
“——沈澤。”顧關山輕描淡寫地說:“你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你爸媽疼你,愛你。”顧關山淡淡道:“你惹了亂子永遠有人收拾,總有人是你的後盾,他們支援你,包容你……而我不會拖累這樣的你的。”
沈澤剎那意識到顧關山要說什麼,他眼眶都發了紅:“顧關山——”
“說實話,那個運動會結束的下午,”顧關山說:“我那時候大概有點熱血上頭,有點想對你和盤托出,想拖累你和我一起承擔我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庭——”
“——還好。”顧關山淺淡地笑了起來:“有人阻止了我。”
沈澤在原地頓住了。
他沙啞地解釋:“可是我——我那句話只是說著玩玩,關山……”
“我知道。”顧關山溫和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冷靜下來了,才意識到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和你還是沒有交集的好。”
“哦對。我還欠你這句話——”顧關山溫柔地說。
“十八歲生日快樂,沈澤。”
顧關山說完,挺直了脊背,留給了沈澤一個筆挺瘦削的背影。
顧關山拉開了沈澤家的大門,走出去時往回看了一眼,沈澤並沒有追出來——然後她將門合上了。
前路總是艱難的,顧關山想。如果能有人前行,那再好不過。
可是這麼多年的單打獨鬥下來,顧關山早就已經習慣了孤身一人。
他們的小區裡燈光昏暗,雨水連綿,顧關山沒從沈澤家裡帶傘出來,她當然也不會傻到自找雨淋——顧關山將自己的外套頂在頭上,往她自己家的單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