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下,笑容有股澀澀的味道。
之後一天,瞿嘉沒去上課,一夜燒得他沒起來床。
他躺在自己床上昏睡,其實也沒能睡著,耳朵裡塞著耳機,用音樂聲蓋過那些特別難受的意識。
人在發燒的時候,腦袋是炸的,燒得發脹。腦子裡就好像開進去一輛十八輪大貨車,在昏沉沉的背景中兇猛地呼嘯而過,來回地碾軋他的意識、他的神經,就這樣碾了幾個小時,每一分鐘都特別難熬……
床頭擺著一盤吊蘭二代崽子,他撐起來,聞了聞藕荷色小花花的香氣。
他老媽把他一天三頓飯都準備好,都擺在灶前,熱一熱就能吃。瞿連娣中午還特意回來看兒子,把居委會衛生室的老大夫也帶過來,給瞿嘉打了針掛了吊瓶,但瞿嘉也沒吃飯。這一整天就吃藥了。
躺在被窩裡,他就把小藥盒拿在手裡看,讀上面貼的小紙條。
反反覆覆地,已經讀好多遍了,看語文試卷閱讀題他都沒有看得這樣認真。每種藥盒上的手寫版說明書他都快背下來了。
到傍晚天黑時分,瞿嘉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燒退了,就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在秋衣秋褲外面套上牛仔服。
小平房的爐子燒得很旺,即便是破家陋室,也是紅彤彤得一室溫暖。他拎著鐵鉤子給煤爐裡再添上兩塊煤,這樣兒他媽媽晚上回來屋裡還能是熱的。再破的家,終歸是他舍不下的家啊。
他又去店裡了,去看看他媽,順便接他媽下班。
“五芳”在晚間經營夜宵。晚上不回家在外面吃烤串麻辣燙的,就以那些年輕力壯又沒家沒業就在街面上瞎混的人居多。
那晚電視裡有球賽,不少人在店裡喝酒吃串看球,有幾個男的,一看那髮型就不像街面上的正經人,要麼是燙出來的大長頭髮,要麼是光頭,總之沒有一個正常長度的頭髮。多來了幾瓶燕京,喝完酒就跟灌了馬尿一樣,嘴巴里開始說胡話,眼神亂尋。
夏藍從那桌旁邊經過,端了一盤肉串,大概是被人從後面摸了一把。
夏藍迅速回頭質問:“你幹什麼!”
“摸你啊,果兒,你真好看。”那幾個男的出言不遜,再欲伸手,夏藍一揮手擋開了。
夏藍罵:“你滾蛋!”
再要動手非禮,夏藍順手從櫃檯拎過一壺開水,“譁”得澆了對方一頭一臉。
現場頓時混亂,桌椅翻倒,幾個男的抓著女孩兒胳膊不放,夏藍大叫了幾聲,踢打掙扎。
張蕙藍從店後面跑出來,喊著“我女兒還是學生你們幹什麼呀”!然後被一巴掌粗暴地推倒在地。一地都是砸碎的東西,張蕙藍摔在破碎的碗盤上。
瞿連娣從操作間伸出頭看了一眼,四下尋麼,從操作間裡拎出一把掃帚,又把一根擀麵杖攥在手裡,把牙一咬心一橫,準備衝出去打架了。
手都是抖的,她哪會打架?
她還沒衝出去,就被一條胳膊攔住,把她拽回去,推進裡屋。
瞿嘉推開他媽媽,就指著後門說:“去後面躲著,出去,不要進來了。”
然後從旁邊拎起一把趁手的木頭凳子,他不用掃帚或者擀麵杖。
瞿嘉是從店後面走出來,一聲不吭得,出手先一凳子掄倒一個,一躍就上了桌子身影幾乎頂到天花板,在晃動的燈下飛起一腳,踹飛出去一個,直接從店門踹到大街上去了。
然後返身又一凳子砸向第三人的面門,血立刻濺出來……
瞿連娣當場都嚇壞了,嘴唇發白發抖,平生亦是頭一次目睹她兒子打架。
以前總說“她兒子打架”,把誰誰的鼻子還踢壞了,那都屬於遠近十里八街的江湖傳說她內心都不太信的,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會打架的人,拎凳子不是拎沉的那頭,而是拎一條凳子腿,用沉的那一頭砸人。瞿嘉就拎的是凳子腿,下手非常狠。
夏藍扶起她媽媽,然後去櫃檯裡抓起電話,打110報警。
110先問“打死人了嗎?”
這邊暫時又沒死人,沒打出重傷,110的效率就比較慢了,且過不來呢。
對方畢竟人多勢眾,有仨人。瞿嘉躲過第一個,再閃過第二個,就很難躲過第三個,肯定也捱了好幾下。一道血水從他的額頭邊角突然爆出來,流過眉骨,他用手抹掉。
臉上和脖子上都有血跡。
“店裡地方太窄了。”瞿嘉抬手一指,“走,出去戰。”
這個店裡就是幾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都是女人。
他就是這店裡唯一一個能打的。
瞿嘉還是頭髮暈,發燒燒得他渾身都沒力,手腳骨節痠痛。眼前大街上就是一片連綿的燈海,腦海裡像過電影一樣,他想念的人的影子晃動在燈火闌珊的地方。
三個醉酒鬧事的混混青年把他一圍,就要圍毆他。瞿嘉甩了甩手腕,臉上沒什麼表情,手裡緊攥著凳子腿……
瞿連娣大喊了幾聲,嚇得魂飛魄散,都快哭了。
她真的怕瞿嘉出事,她也就這麼一個兒子,她下半輩子的指望和依靠。打電話給老王也來不及,王貴生在外面忙活兒呢,開車趕過來沒有那麼迅速。
街邊路燈突然大亮。
不是路燈,是車燈。大街另一頭忽然有幾輛車結隊而來,連續地一輛一輛掉頭轉彎,直奔這邊,急剎車停靠在“五芳”的店門口,就在瞿嘉幾乎要血濺當場與人拼命的時候。
這是好幾輛計程車,有桑塔納也有“黃面的”。計程車司機在外面跑活兒經常都是成群結隊組成團伙,這樣的場面並不鮮見。
領頭的桑塔納車門“啪”得撞開,身材高大的人走了出來,邁著大步,麻利兒地就從車後備箱拎了一根撬槓出來。
想打架啊?
一起上啊。
瞿連娣看清楚來的是誰,當時一屁股就坐地上,捂著嘴大哭起來。
夏藍從店裡跑出來,站在門口臺階上,呆怔地看著。
夏藍然後彎腰抱住瞿連娣,小聲安慰,沒事了,瞿嘉沒事了,阿姨對不起。
……
形勢一下子逆轉,後面情形就不必細說。那三個喝高了找彆扭的青年,終於給自己找了麻煩,這會兒並排坐在店門口,渾身都被冷水熱水泔水澆透了,都醒酒了,臊眉搭眼地給夏藍賠禮道歉,並且保證再也不來這店裡鬧事。
趕過來解圍的人當然就是唐錚,還帶了一群司機過來。
當時就是跟唐錚熟識的另一名出租司機,路過“五芳”時瞥見打架,立刻打電話把熟人全部召集。若論在大街上一呼百應的效率,那年代的計程車司機算是一個很講究義氣和行規的集團化職業。
唐錚來時,穿了一件鐵灰色長款風衣,就是外貿小店買的一件貼牌兒仿品,愣給穿出了香奈兒大牌的風範。站在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