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色的病房,就像是一座冰冷死寂的牢房,冷得凝固了我的血液,結了冰,倒刺從血管裡扎出來。
兩個多月後再次見到他,之中被沖淡的洶湧的感情,又一次在身體裡咆哮。可眼前這人,已經忘記了一切,他怎麼還可能聽見我那沸騰滾動的血液呢?
Rex說,“為什麼你不能回到他身邊幫助他想起一切或者是讓他再一次愛上你呢?明明過去的你們是真實存在的,你卻要徹底的把自己從他的記憶裡抹去。”
那時候的我,沒有回答。但我的答案就寫在心裡——因為我已經不想再這麼累下去了,這樣真的好辛苦。就算我告訴子言我們的曾經,他這樣忘記了過去的人可以接受自己的愛人是男人麼?就算他接受了,我又怎麼告訴他是我害他變成這樣的,即使他會原諒我,但我能原諒自己麼?而切,即便拋開了一切去講,我又怎麼可以確定我這個不幸的人會帶給他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對於這多舛的人生和潛伏著災難的未來,我真的害怕了。
子言,有一刻我又是多麼恨你,我嫉妒你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而記得所有點滴的我卻要像是陌生人一樣站在你面前,還假裝自己是你的朋友、假裝過去可以觸控到的甜只是我的一個漫長的夢。
我在床前站了許久,靜靜地凝望著她,回憶腦海中他的音容笑貌,然後,把那些都裝在腦海裡,準備轉身進入下一次更孤獨的旅程。
“過來坐吧,敬瑛。”他拍了拍床沿,茫然無光的眼睛下漂亮的嘴唇勾起記憶裡的弧度。
我幾乎出現了幻覺,彷彿是每個早晨從他懷裡醒來那樣,一抬頭就看見了他與晨曦媲美的笑容。只是在撞上他那無焦距的眼神後,又一次狠狠地嘲笑了我的自以為是。
他都把我忘了,我這個傻子還在執著著什麼、期待著什麼?
我怔怔地走向他,直至剛才踏入病房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相信“他已經忘記了我”的訊息,那麼不甘心卻終是不得不否定了不該存在的幻想。
“對不起。”他靠在枕頭上,努力用看不見的眼睛望向我,即便這麼做一點用都沒有,我的心卻仍為他說的話戰慄了。
以前他也總是喜歡說這句話,可現在這句話其實是對我們所有人說的。
“聽說我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所以看不見了,甚至把你們都忘了,什麼都想不起來。那時剛醒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那種感覺真的不知道怎麼形容。很多人都圍在我身邊,媽媽還哭了,他們不停問我記不記得他們的名字,我真的很愧疚。”
這不是你的錯。我在他手心寫下了這句話。
我的手在顫抖,愧疚快把我淹死了。我好想大聲告訴他,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知道,大家都這麼告訴我。醫生說,總有一天我會記起來的,可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好陌生,只能對他們友好,儘量讓他們別太擔心,卻不知道要用怎麼樣的方法去接近他們。”
他們不會怪你的,因為他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不管你記不記得他們,他們都會帶著最真誠的心意陪伴你。
“呵呵,我發現你很懂我。怪不得他們都說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和你說,因為你以前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談。”陽光中他那柔和的笑臉,刺痛了我的心。
朋友。多麼諷刺啊?做著所有愛人之間的事的朋友。上蒼,你多可笑,你把一切都變成什麼樣了啊?
是啊,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走了以後,你要答應我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照顧自己,好麼?我忍著強烈的酸楚在他手心裡寫下這些話。眼淚就快流出來了,我睜大了眼睛任由視線模糊,卻不想讓那滾燙的眼淚過早灼傷了自己的心臟。
“恩,我會的。“他坐起身子直了直腰,枕頭失去了支撐滑到了地上,看不到的他毫無察覺。
我站起來撿起地上的枕頭,撣掉了上面的灰塵給他墊回去。猝不及防地,他轉過頭對我說了句,“Rex說,你以前都不會照顧自己,全是我負責的,所以你離開了我以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那麼近的距離、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瞬間讓我失卻了所有的力氣,連這麼輕的枕頭都拿不動了。真的好近,近得我伸手就能擁抱他汲取熟悉的溫暖,近得只要再往前傾一點點就可以吻到他曾經那或粗魯或溫柔吻我、說甜言蜜語給我聽的嘴唇,近得彷彿……他仍然是屬於我的。
可,我已經沒有資格了。那些往昔屬於我的一切,現在都只屬於另一個人。
我閉上眼睛延長了手裡的動作,只是感受一下他的氣息在我面板上短暫逗留也好,只那麼一會會兒就好了。
也只是那麼一會會兒,我的眼淚從再也承受不了負荷的眼眶裡掉了下來,落在了枕頭上。
“你怎麼了?”他轉過頭來一臉茫然,臉離得我那麼近,那漂亮的嘴唇只要再往前一點點,我們就可以和以前那樣如膠似漆的品嚐愛情的味道。
在靠近一點點,就可以了。我多想那麼吻上去,奮不顧身的吻上去,吻著他。
以前,偷偷上過他的QQ,他的QQ簽名從來沒有變過——“我想吻你,不長,就一生。”
我多想多想告訴你,周子言,這一刻我是多想吻你,不用太長,就算只有一秒鐘也好,然後讓我用自己的一生記住這刻骨銘心的短暫。
可是一再勇敢的我,還是膽怯了,那樣的後果是我無法承受的。所以我只能把手隔在我們的嘴唇之間,親吻著自己的手背,騙自己是在吻手掌後面他的嘴唇。這是我們之間最後一個吻了。
“你怎麼了,敬瑛?”他急切著喚著我的名字,神情與去北京之前那夜亟亟尋找我的表情一致,好像是黑暗裡剎那間穿透的一縷陽光。
別再這樣了,別再做出那些熟悉的表情了,我會捨不得你的。
我默默擦去眼角的淚水,平靜下的吶喊他永遠無法聽到。
能給我一個臨別的擁抱麼?我發抖的手指顫顫巍巍的在他掌心寫下問句,我等待著、戰慄著、心疼著。
“當然。”他白玉的皓齒在粲然的微笑中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俯下身用力的抱住了他,頭埋進了他頸窩裡大口大口的呼吸屬於他的味道,只想把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所有一切都刻在身體裡。
周子言,我從沒那麼渴望親口用最坦誠、最動聽的聲音,對你說句“我愛你”。
即便才短短的十幾秒擁抱,就如同十幾年那麼漫長,漫長到彷彿經歷了歲月變遷,經歷了物是人非,經歷了驚天動地滄海桑田。所以當我終於放開他時,身體裡只剩下地動山搖後廢墟般的絕望和死寂。
我直起了身體,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一股腥甜的味道從喉嚨和鼻腔裡湧出來,我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半張臉,等一陣崩裂的感覺過去之後,滿目都是紅色——那是我的血。從鼻子裡、嘴巴里汩汩流出的,是我的血。它們宛如開啟的自來水,不停地流下來,滲透了手指的間隙,大朵大朵盛開在白色的床單上,砸落在子言的手上和病號服上。
“怎麼有水?”他疑惑的抬起自己的手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我怔了好久,衝進了邊上的衛生間裡,一抬頭便看見了鏡子裡自己被血浸染的臉。
真恐怖,瘦得只剩下皮覆蓋著的臉、凹陷的眼窩、蒼白的膚色以及下巴上青色扎手的胡茬,還有硃紅色顏料一樣鮮豔的血,像是一個活死人。
竺敬瑛,沒有離開他你就變成這樣了,那麼離開以後呢?你真的可以活下去麼?
我對著鏡子裡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嘲諷而猙獰的笑容,開了水龍頭捧起一掬清水潑在臉上。血水從指尖流下,在開啟的活塞那裡捲起小漩渦後盡數衝進下水道。耳朵裡全是“嘩嘩”的水聲,突然而至的暈眩讓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跌坐在了地上,血液仍在肆無忌憚的流出身體,染紅了我的前襟。
“這是血啊!敬瑛,你怎麼了?”
我靠在門板上,望著外面那個滿臉焦急的男人掀開被子下床,看著他赤腳跌跌撞撞摸索著過來,腦子似乎炸開了。所有他說過的話都一齊如唸咒般在腦海裡響起,每個字都如同利劍般“唰唰”刺穿我的身體。冷意從看不見的窟窿裡穿過來,用盡了全力要讓早已被傷得破敗不堪的我灰飛煙滅。
我看他在離我五步之遙的地方被床腳絆倒摔在地上,看他那一向自信的臉上露出了無助惶惑的表情,我才覺得這一刻,這個男人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說要給我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了。
我快死掉了。悲傷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者,周身卻沒有一絲空氣,只有悲涼、絕望和死亡。我想哭,雙眼一熱,兩股滾燙的液體湧出來染紅了我的視。那不是眼淚,是鮮血。
我捂著臉,血液源源不斷洶湧而出,我突然遏制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世界太可笑了,真的好可笑!所有的人都是那麼滑稽可笑,用真心去演繹愛情、演繹悲傷,這些統統不過是讓命運消遣的玩笑罷了。我們這些傻子,還在愛什麼?愛到最後不過也是牽線木偶的命運,聽之任之,還需要什麼感情呢?或許命運就是喜歡看我們入戲,假戲真做後得到的懲罰遠遠比演出更有意思。
“你們在搞什麼?怎麼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我聽到了Yore的聲音摻雜在很多腳步聲裡,再然後他吃驚的大叫,“子言,你怎麼在地上?敬瑛呢?怎麼會有血?”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跑了,你們快看看是不是在衛生間裡?”子言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會是受傷了吧?”
我抬起頭惘然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眨眼,子言的媽媽進入了視線,像是慢放的表情變化——疑惑、驚訝,驚恐……最後,她失聲尖叫起來,“瑛瑛!”
我知道自己有多恐怖——滿臉的血汙,血液還從眼睛、鼻子、嘴巴里潰堤般流出來,表情又是扭曲的似哭似笑,活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吸血鬼。
他們都愣住了。我捂著臉不想讓他們看,即使我知道這樣無濟於事。Yore第一個跑過來把我打橫抱起,著急地大叫醫生,戲劇性得很。
接下來我都記不太清了,被抱出門的一刻,我只隱約看到人群后的子言抓著楊曉琴的手臂緊張的大叫,“他怎麼樣了,他怎麼樣了?”
我欣慰的閉上了眼睛,有種甜蜜的錯覺。或許對我只剩下了“朋友”認知的他,在潛意識裡仍然在意我。
就這樣,即便下一刻會死,我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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