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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早,月亮落下太陽還沒出來,星子點點灑灑點綴在暈開的墨水一般的天幕中,幾個親戚端來果盤瓜子,倒上熱茶,備好龍鳳喜餅,迎親的隊伍方姍姍來遲。

單鼓單號單嗩吶做前引,正中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一身著喜服青年,正是假新郎官陳二公子,後邊是幾個強壯有力套紅衣的轎伕,最末綴著一個看起來有些神叨的老頭。

老頭穿一身破爛衣裳,花白的頭髮亂糟糟糊在腦後,偏還總是笑著,露出一口鑲金帶銀的假牙。

正是道上有名的堪輿師“章一手”。

章一手指揮著迎親隊進了李老大家的小院,轎子不能落地,先繞著小院轉三圈,最後門前亮轎。

親戚們面面相覷鬧不明白怎麼回事。

眼見著那新郎來了,可他一不敲門,二不下馬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變故。

章一手巡視一圈,方咧著嘴稟告陳楠意,“請大少爺下來,到時候該去接您新娘子了。”

陳楠意下了馬,眾人才發現他新郎官胸口大紅花前邊捧了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不苟言笑,神情莊重。

這才反應過來,娶新娘的不是陳二少爺,是已經死了的陳大少爺!他們陳家是要結陰親啊!

李老大仍不敢相信,拽住章一手的衣服,“師傅,這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好的娶小芳的是二少爺嗎?怎麼……”

“一直就是大少爺!能跟陳府結親,是你們永世想不來的福分,彩禮可不少啊,當初都說好的,你這可別翻臉不認人。”章一手忙打斷他。

“喲,時候快來不及了。”說著也不顧旁人的阻攔,叫上身後的強壯家丁,便引著陳二少爺探進新娘子的閨房。

第5章 陳楠意接過那紅繩,笑了笑,“這玩應兒就能一輩子?”

這結陰親的事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陳老太太夢中總是出現自己死去的大兒子,弄的心裡惶惶然,飯吃不好覺睡不好,整日不得安寧。

紙也燒了,佛也拜了,還是總夢到他,陳楠實是淹死的,被撈上來的時候,整個面孔腫大到難以辨認,泛著一股噁心的屍臭味,在夢裡大兒子肢體僵硬,一雙手直直向她伸來,她壯著膽子問:“兒啊,在下邊吃的好嗎?過得好嗎?還缺什麼?”

兒子卻什麼都不說,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陳老太太醒來之後大喘氣,叫來管家商量,後來找來了道上的兩個能人,幫忙訂下了這一門陰親。

一路如何核算八字,找到生辰合適家世清白的女孩子,又如何置辦事物,商量具體流程,暫且不提。

事情那麼大,終究沒有瞞得過小兒子,只好全部告訴他。

再後來使了些手段,讓小兒子幫忙去迎親,一顆心總算是落到肚子裡。

到了早上娶親時候到了,陳老太太甚至有了閒情逸致坐在廳裡剝石榴。

且說另一邊,到了新娘子的閨房門邊上,章一手留在門外,單手請二少爺進去:“二少爺,您且進去,切記不要碰到新娘子的手,也不要看她的眼睛。只要用我這寶貝一頭拴住大少爺的靈像,另一邊牽住新娘子的手腕,這門親事就算是月老成全,生生世世定下了。”這老頭從懷裡摸半天掏出來一捆紅繩,看起來髒兮兮,他卻說是從月老廟的姻緣樹上求來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

陳楠意接過那紅繩,笑了笑,“這玩應兒就能一輩子?”

他自是不信的,不但不信,他心裡還有些煩躁,封建迷信的事這高材生向來嗤之以鼻,無奈他剛剛歸國,一開始只是被逼著經管家裡的事,但後來一旦上心便覺多處受制,他大哥的經營理念與他多處相悖,舊部根本不服他,滿腔熱血施展不開,自己這般站在臺上,既像個肉靶子,又像個提線傀儡。

還被母親要挾著做出此等有違倫理道德之事……

便不耐煩地推開門,就見狹小的屋子裡角落中放置一張小床,正中間穩穩地坐著新娘子。

陳楠意生怕這二層小樓的地板經受不起,步伐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近點了才放下心。

他體格強健,今日穿了傳統的喜服長靴,每踩一下地板,就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這新娘子屁股坐的穩穩的,身姿絲毫未變,也不說話。

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可知道我是誰?”

新娘子沉默。

陳楠意又自問自答:“我是你將來的相公,相公是什麼你可知道?就是要一輩子白頭到老在一起的人,晚上我要睡你,你要伺候我,給我做菜洗衣生孩子,我就負責掙錢養你們母子,你閒了就出去買東西逗小孩,如何?”

他說來說去把自己逗笑了,看這新娘子還傻呆呆坐著也不知道說些漂亮話,就連要站起來跟他一起走都不知道。

“起來,我們該出去了。“陳楠意還記得章一手說的萬不能觸及到新娘子的肢體,也不好上手拉她。

周枝哦了一聲,剛一站起來,腳下一崴失去平衡,晃盪幾下被新郎官捏著肩膀穩住身形。

陳楠意手在意先,下意識扶住那要倒下的人。

他大概想不到蓋頭底下的小嫂子紅著臉,腦袋裡迴盪著那句“晚上我要睡你”。

陳楠意沉默半晌,裝作若無其事掏出那團紅線,一頭系在新娘子手腕上,另一頭不知是不是記錯了,沒空管那相片反而就在自己手心裡掐著。

出了門,章一手哎喲一聲,拍著大腿道“我的小少爺喲,這可折壽了。”

陳楠意笑道:“折你的壽不是我的就好。”

一路按照既定流程,帶著新娘子上轎遊街,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已經是陳家的人了。

遊街隊伍一路行進,身後跟著幾個灑紙錢的小孩。

到了陳家,卻是另一種氛圍,老宅院裡院外立起棚子,擺上宴席,四處掛的卻是白色錦緞。

賓客們人人臉上掛著虛偽的悲痛,有的女士甚至掏出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水。

陳楠意一手牽著紅線,一手捧著大哥的牌位。他從紅線這頭感受到對方的顫抖,這新娘子顯然慌張極了,便安撫地將那紅線上下抖了抖,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周枝一路低眉順目,被牽著跨過火盆,進到廳堂裡。

本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的體驗,卻像夢一般被實現了。

廳堂正中停著一具厚重棺木,雕花描彩錯金,四個邊角上的棺釘起了一半,拇指大的頭部立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沒想到竟然費盡周張把陳家大少從祖墳裡請出來了。

陳老太太跟族長坐在首位。

身後跟著一眾小輩外戚,九婆看了一眼日頭,令兩個小徒弟做儐相,那兩個人掐著尖細的嗓子“行禮——一新郎新娘就位。”

他二人站到諸位親戚友人前。

“新郎新娘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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