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鎮遠趁中午吃飯回了個電話。
廖秘書沒接,響了兩聲就給掛了,到下午一點半才回過來。
常鎮遠正在上廁所,等繫好褲子才接起電話。
“不好意思,我這兩天太忙了,一直沒藤出空給你去個電話。”廖秘書道,“楚常委前兩天還提到你,問起你的近況,看來很關心你啊。”
常鎮遠微愕。以楚小姐迫不及待離去的態度,他認為相親之後雙方互不相干,不會再也瓜葛,誰知竟有下文?難道楚小姐的離開是欲擒故縱?那絕不會連句再見也不說,讓男方留下不夠禮貌的印象。
他的怔忡是短暫的,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緣故。廖秘書提的是楚常委,並沒有提到楚小姐,這說明這場關係的延續是操縱在楚常委手中的。讓一個市委常委如此另眼相看,甚至不惜違背女兒的意願,可見他身後的父親的來頭也不會太小。
既然這樣,他更沒有必要虛與委蛇下去,直截了當地問道:“我覺得我和楚小姐合不來。”
“緣分的事的確是說不準。”廖秘書倒沒什麼惋惜,改口又道,“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出來聚一聚吧。我在香格里拉訂了位置,到時候給你電話。”
連位置都訂了擺明是不給他拒絕的空間。
常鎮遠也不推辭,“好啊。”
廖秘書聞言不再多說,只叮囑說一定要來。
常鎮遠暗道:他現在吃的是政府皇糧,要臨時有事也怨不得他。不過廖秘書臨時約得這麼急,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他也懶得去想,反正到晚上就知道了。
劉兆和童震虎關在局長辦公室一下午的。
常鎮遠等人就成了無頭的蒼蠅,串門的串門,打瞌睡的打瞌睡,出去轉悠的轉悠到。直到下班時間,劉兆還沒被放出來,他們就樂悠悠地收拾東西走人。
大頭的摩托車只能帶一個人,現在自然讓給了他的同居人王瑞。王瑞倒覺得頗不好意思,躊躇道:“要不我和博今一起走,鏢哥跟著大頭走吧。”
常鎮遠擺手道:“不了,我另外有去處。”
大頭道:“呀?昨天折騰了一晚上你不回家睡覺去哪兒折騰啊?一會兒要臨時又有什麼任務,我怕你眼睛都睜不開。”
常鎮遠道:“我眼睛睜一半也比你全睜開了強,你別操心。”
大頭抗議道:“我腦袋大才顯得我眼睛小,按尺寸來說,它們哥倆也不算小號了,起碼是中號。”
常鎮遠怕跟他閒扯下去沒完沒了,拍了下大頭的肩膀走人。
凌博今跟著他走了兩步,被王瑞叫住了。
“你去哪兒?”常鎮遠聽到王瑞在後面喊。
“坐公車回家啊。”凌博今道。
後面王瑞又嘀咕了什麼,常鎮遠沒聽清。
他快步走到門口,正好一輛空出租車路過,利落地坐上車。等車門關上,他又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警局的方向,只見王瑞和凌博今肩並肩地走出來,大頭推著車跟在他們身後,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說說笑笑,場面溫馨。
“去哪兒?”近處冒出司機冷冰冰的聲音。
常鎮遠回神,“香格里拉。”
計程車啟動,三人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
常鎮遠一個人坐在後座裡,突然覺得……寂寞。
在他還是莊崢的時候,除了特定的私人時間之外,他習慣於身邊跟著一個人,先前是趙拓棠,後來是徐謖承……而現在,他只剩下了自己。
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車快到香格里拉的時候,常鎮遠給廖秘書打了個電話。
廖秘書很簡短地報了包廂號就把電話掛了。
常鎮遠習慣了他這種爭分奪秒的作風,進了香格里拉讓人領著進了包廂,沒想到裡面已經坐了個人,還是個熟人。
“可算是找到機會一起吃頓飯了。”勵琛笑眯眯地站起來。他本身長得就不差,又很懂得打扮,在身後金碧輝煌的桌布的襯托下,越發顯得神采奕奕。若是有異性在此,多半要對他芳心暗許一番,不過常鎮遠顯然不在此列。他看到勵琛心裡只有一種想法——保持警惕。
他至今沒搞清常鎮遠和勵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聽常父和勵琛初見時的口氣,兩人像是有過什麼瓜葛,最後是勵琛對不起他。想想常父急急忙忙給他介紹物件的舉動,難不成是什麼橫刀奪愛的戲碼?若是這樣,他要小心與勵琛的女朋友或妻子保持距離了。
常鎮遠邊想邊坐下來。
勵琛揮退服務生,親自執壺斟茶。
常鎮遠雙手接過,道了聲謝。
勵琛看著他喝茶,感慨道:“記得上學那會兒我們好得穿一條褲子,上課的時候遞小紙條,放了學一起跑我家做作業,玩什麼都在一塊兒,跟連體嬰似的。現在啊,你忙你的,我忙我的,連見個面都難。要不是有廖秘書居中牽線,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得空呢。”
這話說得酸了。
常鎮遠看他笑意悠悠的模樣,淡然道:“那是你挑的時間不對。”
勵琛笑道:“你倒是會找藉口。你有時間就不能主動約我嗎?難道一定要我來找你你才出來?”
常鎮遠道:“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勵琛笑容微斂,眼中顯出幾分迫人的氣勢,“我還是勵琛,你不也還是常鎮遠嗎?”
常鎮遠道:“我現在是個警察。”
勵琛想笑,卻又收住了,手指指尖在勺子柄上點了點,“怎麼?當了公務員就不記得還在貧困線掙扎的發小了?”
他要是在貧困線掙扎,那估計上了貧困線的人用一個碗就能裝過來。
常鎮遠摸了摸口袋裡的煙,忍住了。煙癮這東西一旦沾上,就很難甩掉,他不想這輩子也短命,好歹要活到退休拿退休工資才行,不然這幾年的稅都白交了。
他啜了口茶,“我是怕和你走得近,讓人說我抱大腿。”
勵琛隨著他的沉默而越繃越緊的面孔又放鬆下來,沉默半晌,才笑道:“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記著。”
常鎮遠本是隨口一說,但聽勵琛這個口氣竟然真發生過這樣的事?
勵琛道:“我那時候還年輕,幾歲來著?十八還是十九?”
常鎮遠聳肩。
勵琛道:“年輕人臉皮薄。有些事,不是當初的你我能夠承擔的。”
常鎮遠抬眸,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燈光從他的瞳孔折射出來,就像兩簇小小的火焰。他心裡打了個突,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叩門聲輕輕響起。
隨即服務員領著廖秘書走進來。
勵琛的目光在常鎮遠的臉上流連了足足三秒才移向廖秘書,邊笑邊站起來道:“我與鎮遠翹首以盼,總算把您盼來了。”
常鎮遠也站起來,與廖秘書握了握手。
三人寒暄了幾句,廖秘書才入席。
桌子不大,菜卻很多。
上菜期間,廖秘書和勵琛天南地北地一通胡侃,兩人一個政界摸爬,一個商海滾打,都是聊天的好手,連常鎮遠都聽得來了神。不過他深知以常鎮遠的學識是不適合插嘴的,就邊吃邊聽,倒也悠閒,偶爾勵琛或廖秘書拋來幾個問題,都被他四兩撥千金地推開了。
等菜上齊,服務員將門關上,輕快的氣氛才漸漸沉澱下來。
勵琛晃著酒杯,識趣地收了口。
廖秘書起身將常鎮遠身前的酒杯斟滿。
常鎮遠心裡有了數,敢情這桌子飯菜還是針對他擺的,勵琛只是個陪客。
“鎮遠啊。”廖秘書嘆氣道,“昨天你們公安的一次行動,可把我給累慘了。”
常鎮遠嘴上說著,“哪能啊。”腦袋卻不免聯想起那個撞人逃逸被逮個正著的倒黴蛋。沒記錯的話,那人抬出來的靠山是本市的副市長?聯絡廖秘書的身份,他心底立馬透亮。
廖秘書道:“你知道你們和我們市政府辦公廳山長水遠,等工作報告到我手上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所以我想先從你這裡瞭解瞭解。你們昨夜碰上的那樁交通事故,究竟是怎麼個情況?你知不知道?”
常鎮遠點頭。知道了廖秘書和那個撞人小子的關係,他當然不會說那傢伙能落網他居功至偉之類的話,所以含糊道:“疑犯被捕時,我就在現場。”
廖秘書道:“你看到他撞人了?”
“那倒是沒有。”常鎮遠道,“我只是看到他被拘捕的過程。”
廖秘書道:“你詳細說說。”
常鎮遠簡略地說了。
廖秘書沉吟道:“你們當時開的是警車嗎?”
常鎮遠道:“我坐的那輛不是,後來冒出來的那輛是。”他說完,心裡猛地一震。他昨夜開車追人的時候並沒有表明身份,車上也沒有警車標誌,最後他用車身強行擋在對方面前,可說是對對方的生命安全帶來了一定的威脅,會不會算執法不當?
“嗯,那我知道情況了。”廖秘書見氣氛凝重,很快又笑著將話題岔開。
常鎮遠猶豫著要不要將那輛車司機是自己的這件事點破,以免廖秘書真拿這件事做文章,但直到吃飯結束他都沒找到提這件事的機會,只好按捺下來,反正真要追究起來,頭一個就是獵雁行動的總指揮,童震虎。
吃晚飯,廖秘書急著走,送常鎮遠回家的重責便落在勵琛身上。
常鎮遠想起勵琛之前的目光,不覺有些膈應,原想拒絕,但外頭的風實在吹著冷,又將拒絕的話縮回去,默默地坐上車。
勵琛隨手開啟音樂。
與凌博今鬧得人耳膜生痛的重金屬音樂不同,勵琛放的是古箏曲,悠揚悅耳,讓人不自覺地放鬆心情。
常鎮遠調整座椅,閉上眼睛。他這樣做,等於是拒絕交談。
勵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發動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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