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混亂的洗竹園又重新恢復了寧靜。
翻到的屏風被扶起,地面的水跡和雜物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擺了熱騰騰的酒菜。
這與秦月,因為血色妖瞳的關係不能睜眼,在侍從們眼中倒變成了個弱不禁風的美人,偏生他又不像百里青那樣身懷天地通明心法,這一閉眼就什麼都看不見。若是與人動手,憑藉聽風辨位的本事和殺氣的來源,倒也不會落於下風。可是伺候的侍從哪個敢帶了殺氣,邊上的衣服浴巾也都是不會發出聲音的,再加上收拾屋子發出的各種聲響,更讓他一時難以適應。
然而,在侍從眼裡,這位公子可不是在太女面前不好意思了才那般羞澀?玉簫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跨出木桶,擦乾身上的水,換上乾淨的衣裳,然後收拾了沐浴用具。
蘇含笑在門口轉了一會兒,見玉簫出來,苦笑著嘆了口氣,慢慢走進門去。
屋中已經不見了剛才的狼藉一片,秦月依舊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子邊。
“好了,都下去吧!”蘇含笑揮了揮手。
“是。”侍從們齊聲應著,帶著幾分曖昧的笑意退了出去。
關好房門,秦月猛地睜開眼睛,血色的光芒大漲,看得蘇含笑也不禁一陣心驚膽戰。
好一會兒,蘇含笑才幹笑了兩聲道:“先過來吃點東西吧,我可是餓了一天了。”
秦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聲輕哼。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蘇含笑嘀咕了一句。
“你還敢說?”秦月想起當初在明月關外的小湖裡初遇的那一幕,剛收斂的殺氣忍不住又開始刷刷的往外冒。
“好啦,就你那樣的男人,這世上除了本殿下還有誰敢要?”蘇含笑嘆了口氣,倒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
秦月被她噎得氣不打一處來,拿起酒杯就一飲而盡。身為一個男子,當年的他何嘗沒有幻想過將來的婚事,然而,十二歲時血色妖瞳出世,他就忙著亡命天涯,多年下來,一顆心早已冷硬如鐵,激不起半點波瀾。
知道蘇含笑這句話只是玩笑話,冰冷的酒液下肚,慢慢地也熄滅了心頭的怒火。
“再來一杯,就算是賠罪了。”蘇含笑笑眯眯地又拿起酒壺斟滿了被子。
“今天就是來找我喝酒的?”秦月一挑眉。
見他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蘇含笑也笑了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品著,隔了一會兒才道:“放心,今天真沒什麼大事,就是找你喝喝酒,聊聊天罷了。”
秦月冷眼望著她,擺明了不信。
“喂……我就這麼沒信譽?”蘇含笑不滿道。
“……這一點,就算是梅若水也不會再信你的花言巧語。”秦月淡淡地道。
蘇含笑頓時懵了,一陣洩氣。
“誰讓某人實在前科不良。”秦月轉著酒杯,看她吃癟,倒是有了幾分快意,眉宇間也柔和了不少,唇邊隱隱有了一分笑容。
蘇含笑一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卻不覺一怔。
一直以來的秦月,總是帶著七分殺氣,三分冷意,就連偶爾的笑,也都是充滿諷刺和不屑的,很少能看到他如此隨性自然的表情呢。
“又怎麼了?”秦月皺眉道。
“只是覺得,還是你這兒清淨。”蘇含笑鬆了鬆筋骨,慢慢地靠上了椅背,露出一副慵懶的樣子。
“清淨?”秦月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
蘇含笑也想起方才的一出鬧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聲苦笑。
這真是烏龍啊,幸好她從前也不是個弱女子,雖然沒有內功,但功夫也真不差,要不然……就算秦月沒有殺人之意,今天也免不了這裡傷那裡痛的了。
“太女殿下的韓側君天真可愛,還有你護著的百里公子溫柔似水,難不成還鬧著你了。”秦月道。
“你也知道我是太女殿下啊?”蘇含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秦月聞言,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無語道:“殿下不覺得自己要求太高了嗎?”
蘇含笑也無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君臣之別,只是……沉默了許久,她才開口道:“秦月,我們,至少算是朋友吧?”
“嗯。”秦月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朋友麼?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了。自從十二歲之後,這個女人,是唯一一個讓他感覺到世上還有溫暖存在的人。朋友,也許是吧。
這話一出,屋中的氣氛似乎也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蘇含笑又給兩人添了酒,順手夾了些菜過去。
“南楚使節要到了?”秦月也不矯情地享受著她的服務,隨意找了個話題。
“大概後天就可以到京城。”蘇含笑說著,又皺了皺眉道,“舒捷她們也是七天後進京,陛下說了要親自置酒迎接,以慰明月關大捷的將士,南楚使節也會觀禮。”
“一前一後,時間都湊得這麼巧?”秦月冷笑道。
“怎麼回事,我們自己知道就行了。”蘇含笑也是輕輕一笑道,“左右不過是立威罷了。”
“讓南楚看看大雍的軍隊是如何勇猛善戰?”秦月一臉的不屑。
“不過,我大概要忙得和故人敘舊的空都沒有了。”蘇含笑一聲哀嘆。
“上頭的那位還沒病沒痛的,太親近軍中將領,小心引起忌諱。”秦月提醒了一句。
“放心,我心裡有數。”蘇含笑一飲而盡,又將杯子往桌上一頓,“不過,朝中都知道我與進京的舒袁二位將軍並肩作戰,私交深厚,若是迴避得太過了,反而引人注目。”
“反正也不關我的事。”秦月聳了聳肩,拿過酒壺倒酒。
“怎麼會不關你的事?”蘇含笑丟了個白眼過去,“合作者倒臺的話,你要到哪裡再去找一個能幫你去拿七曜星圖的人?”
“你真的要去天山劍閣?”秦月忍了忍,終於還是問出來。
“就算沒有你,也是要去的。”蘇含笑盯著杯子,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從你和百里、若水口中,我基本已經能夠推測出這個地方的大致輪廓。若我是個閒散王爺倒也罷了,但是……作為太女,皇位的第一繼承人,我的個性是斷然容不得這等人妄圖在暗中把握朝政的。”
“劍閣……不如當年的玄冥宮。”秦月低聲道。
“嗯?”蘇含笑怔了怔,沒想到他怎麼會突然拿玄冥宮來比較。
“比起那位梅皇貴君,劍閣的第一任閣主,終究是欠缺了幾分氣度,縱然得意一時,但終究長久不了。”秦月冷冷地道,“有哪一位皇帝能眼睜睜看著一群男子在那兒對朝政指手畫腳的?嫁人之後便不得與劍閣有任何關係,這是大雍皇族的底線,可笑劍閣歷代主人一個比一個有野心,終究,皇族也不會一直容忍下去。”
“如果是你繼任劍閣,也許我們可以合作愉快?”蘇含笑忽然道。
“你開玩笑麼?”秦月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嘛……反正不急。”蘇含笑笑了笑。
又喝了幾杯,用了些飯菜,吩咐侍從上來收拾了,秦月也懶得戴上隱形眼鏡應付,自顧進了內殿,放下了隔斷視線的紗簾。
用溫水洗了臉,剛拿布巾擦了擦,耳中就聽到了腳步聲走進來。
“你怎麼還在?”秦月回過頭,一臉的不耐煩。
“今晚我就睡這兒。”蘇含笑伸了個懶腰,一邊很自然地道。
“什麼?”秦月的表情頓時一僵。
“什麼什麼?”蘇含笑比他更無辜,“好歹明面上你是我的房裡人,今晚晚了這麼一出,要是我還不宿下,明天流言還不知道換成什麼樣子了,你也不想再喝一碗散功散,然後對著那個鳳後裝柔弱吧?”
秦月張了張嘴,又滿心的無奈。這個時候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就這樣遂了這女人的意,又讓他覺得十分不甘。
“作為朋友,收留我一晚也不過分吧?”蘇含笑又笑道。
“洗竹園空房間不少。”秦月道。
“那我還不如回去睡呢。”蘇含笑卻沒顧忌,大喇喇地往床上一坐。
“你!”秦月瞪著她,對於這種無賴,他還真沒辦法。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啊。”蘇含笑笑眯眯地道,“話說回來,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上次朔月,不知道是誰抱著我不放的?”
秦月深深地吸了口氣,告誡自己把她當成一件擺設,自顧出去了外衣,吹滅燈火,上床躺下。
“你想凍死我啊。”見他直接捲走了被子,蘇含笑揉了揉額頭,也有寫無可奈何,半響,一咬牙,拉著被子一邊就搶。
“你幹什麼?”秦月怒道。
“睡覺啊!”蘇含笑趁著他一鬆手間,擠進被窩裡,不依不饒地抱緊了他的腰。
“放手!”秦月咬牙切齒。
“我放……才怪!”蘇含笑毫不客氣。
“你這個紈絝色女!”秦月地吼道。
“什麼都一樣,隨便你說了。”蘇含笑繼續抱抱,蹭蹭。
溫溫涼涼的,還帶著淡淡的酒香,感覺不錯!
“你……”秦月氣結,想罵說不過她,想打又怕這人不會武功,打出個好歹來,只能自個兒就結了。
這一晚,有人夜不成寐,也有人……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