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兩位大人久等了。”蘇含笑走近偏殿,笑吟吟地道。
“不敢不敢。”趙謹紅忙站起來賠笑道。
舒捷也跟著站起,簡單地行了個軍禮。
“不用客氣,坐。”蘇含笑很隨意地指指椅子。
七絃帶著兩個小侍從上來撤下殘茶和剩下的瓜果點心,又換上新的,這才重新退下,關上了殿門。
“關於兩位要說的事,剛剛母皇也提到了。”蘇含笑坐下來,抿了一口茶才道。
“那依殿下看,這事?”趙謹紅湊上前,也不管舒捷還在旁邊,有些急切地問道。
“趙大人是刑部尚書,怎麼著還要本殿下教你查案不成?”蘇含笑似笑非笑地道。
“哪兒的話呢。”趙謹紅有些訕訕地道,“只是殿下一向訊息靈通,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先所能提供下官?”
“本殿下可是在密雲山呆了一個多月,哪會知道京城發生的事?”蘇含笑放下茶杯,又看了她一眼,見她真急了,這才笑起來,狀似不經意地提點了一句,“兇手一下子殺那麼多人,總是有目的的,而且肯定不是為了劫財,就從那些人家都有什麼共同點入手去查查吧。”
“是是,謝過殿下。”趙謹紅聞言,眼睛一亮,似乎有所覺察,頓時臉上的神色也放鬆了不少。
“不過,話說回來,能一夜之間殺人放火,不是武功高強,就是人多勢眾,舒將軍要辛苦了。”蘇含笑又轉頭道。
“這是末將分內之事。”舒捷點點頭,但心裡卻在苦笑。
京城,果然不是什麼好帶的地方,在明月關時,雖然生活清苦,氣候惡劣,還是不是地就要喝草原蠻子血戰拼命,然而……那個時候,她就是個單純的將軍,要做的僅僅只是服從軍令,行軍打仗,簡簡單單。不像這個外表光鮮繁華的泥沼地,一旦陷進去,就四面無路,只能絕望地下沉,直到沒頂。
進京的這幾個月,雖然一仗未打,但心卻比任何時候都疲倦。
然而,已經沒有退路了,幸好……這位太女殿下看起來,也會成為一位英明的女皇,幫她,並不算違背了自己的本心。
蘇含笑若有深意地看了舒捷一眼,笑了笑,轉過話題:“天色已晚,兩位是不是留在東宮用膳?”
趙謹紅和舒捷對望了一眼,一起站起身來。
“多謝殿下,只是外臣不方便久留宮中,只能辜負殿下好意了。”趙謹紅道。
“那本殿下也不強留,改日在醉仙樓請酒吧。”蘇含笑說著,忽然想起一事,又道,“趙大人,聽說,你有個女兒?”
“啊?”趙謹紅一愣,隨即面帶喜色地道,“正是,小女趙君華,今年十八,正參加了這一屆的春闈,有幸進入了殿試。”
“趙大人後繼有人啊。”蘇含笑笑著,隨意地問了一句,“不知趙小姐訂下的是哪家的公子?”
“小女一心讀書,尚未定親。”趙謹紅一面思考著她的用意,一面謹慎地答道,“原本,臣是打算這屆春闈之後,無論她是否取中,都要安排的。”
“不錯,不錯。”蘇含笑點點頭。
見她似乎沒什麼別的想說,趙謹紅也只好又行了一禮,帶著滿腹的狐疑,和舒捷一起告辭了。
蘇含笑叼著一塊薄荷糕走出偏殿,望望天色,最後一縷夕陽也隱沒在了宮牆之下。
“殿下。”不遠處,柳知緋施施然地走過來。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換了衣裳,一身整潔,連手裡的盒子也不知道被她放到了哪兒去。
“今天回來的?”蘇含笑道。
“不,前天就到京城了。”柳知緋搖了搖頭道,“總覺得京城氣氛不對,又聯絡不上宮裡梅公子的人,於是又出成躲了兩天,知道殿下進京,才重新回來。”
“很好。”蘇含笑點頭,也很讚賞她的謹慎。
“西秦那邊的情況已經基本控制住了。”柳知緋邊走邊道,“不過畢竟是大規模的動亂,想要完全平定下來的話,恐怕沒有再兩三個月,寧燕君是抽不出身來的。”
“有沒有劍閣的訊息?”蘇含笑想了想道。
“那群該死的東西!”柳知緋一揚眉,身上猛地爆出一股殺氣。
“怎麼了?”蘇含笑一愣,好奇道。
“真幸虧殿下的傳書,才讓我們早有預防。”柳知緋悻悻地道,“劍閣竟然想下毒讓大軍癱瘓——自從殿下告訴了我們劍閣在收集藥材,並且說明了那些藥的用途,我與寧將軍便時刻防備著。不過可惜,雖然挫敗了劍閣的陰謀,也殺了不少人,但關鍵的人物卻一個都沒抓住!”
“算了,慕容流風那隻狐狸也沒那麼容易輕易現身的。”蘇含笑一聲哂笑,不在意地道,“何況,現在劍閣估計已經被內有外混攪昏了頭,一時半會兒是沒空抽身來理會我們了。”
“殿下又做了什麼?”柳知緋的眼睛亮晶晶的。
“本殿下可什麼都沒做。”蘇含笑轉過話題道,“穆王和燕華如何?”
“在我離開的時候,還沒什麼異動。”柳知緋謹慎地道,“軍隊是寧將軍的嫡系,既然她有防備,絕不會在這種地方出錯的,殿下可以放心。”
蘇含笑也知道寧燕君被譽為繼藍賽英之後,大雍最出色的將才,也不怎麼擔心。
要知道,這幾年來女皇一直讓寧燕君南征北戰,之前的救援明月關也好,平定西秦叛亂也好,都是在為這位年輕的將軍積累經驗和功績、人望。
女皇,是把寧燕君當下一任元帥培養的,而她也很滿意這個人選就是了。
“對了,剛剛看找到人走出去的時候很奇怪,還差點兒撞上柱子,幸好舒將軍及時拉住——殿下說什麼了?”柳知緋又笑道。
“這個傢伙,心理素質真差!”蘇含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過她也明白,是自己突然問起趙君華,恐怕趙謹紅滿腦子都在想是不是自家女兒哪裡得罪她了吧!
“心理素質?”柳知緋嘀咕兩聲,決定不去管這些她聽不懂的詞彙,只等著她後面的話。
“知緋,我記得,丞相大人除了柳無霜,還有一個兒子的吧?”蘇含笑轉頭道。
“啊?是。”柳知緋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我這個堂弟倒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過容貌性情都是好的,就是弱氣了點,比柳無霜招人愛多了——怎麼,殿下看上了?”
“看上個鬼!”蘇含笑嗤笑了一聲,“去年鳳後舉辦的宮筵為我選正君,筵席上我倒是見過柳家小公子一面,鳳後還說要許給我,要看上早看上了。”
“嗯……”柳知緋想了想,忽的笑了起來,“聽說趙謹紅的女兒倒是一邊人才,人品、學識都上佳,性子也是溫和有禮的,我見過兩次,印象還不錯。趙家的家世麼……也過得去了。”
蘇含笑頓時笑彎了眼。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啊!
“那麼,改天我向姑母提提看吧。”柳知緋笑吟吟地道,“若是太女殿下做媒,相信姑母大人不會駁了面子的,再說……這趙君華也算是個不錯的。”
“等春闈後吧。”蘇含笑道,“要是那丫頭能多個名次回來,丞相大人的面子也更好看些。”
“好。”柳知緋點頭答應下來,又與她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雖然柳家會由柳知緋繼承,但現在的丞相畢竟是柳斯,而且至少十年裡,相位還不會換人。所以,多加一重保險也是必要的,而且……撇開別的,這的確是一樁不錯的姻緣吧!
“啊,對了,剛剛那些畫像裡,似乎有一幅就是我那堂弟嘛!”劉志剛突然用右拳敲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掌,一臉的恍然大悟。
“咳咳!”蘇含笑乾咳了兩聲。
好吧,她承認,的確也有點兒那個意思。
既然是女皇挑選的“才貌雙全、家世顯赫”的男子,怎麼會沒有相府的公子呢?
“說起來,無霜可是恨你恨得要命呢。”柳知緋暗笑道,不動聲色地又把話題拉開了。畢竟這是自己主子,惹惱了她,吃虧倒黴的還是自己呢。
“隨便了。”蘇含笑倒是一臉的無所謂。
一個純粹的文人,只會風花雪月,拿不出一點兒實績,如今不單跛了腿,失去了繼承人的身份,還幾乎被京城包括女皇在內九成官員厭棄,連柳斯都不管她了,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曾經的京城第一才子,如今也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柳知緋心裡也沒把這個堂姐妹看得多高,此時提起也純粹是沒話找話罷了,聞言只是聳聳肩,笑笑就罷了。
她也知道這主子現在心裡最惦記的是什麼,反正最重要的事已經報告完了,剩下的可以等明日再慢慢說,便找了個藉口也告退了。
蘇含笑也心喜她識趣,腳下的步子也輕盈了不少。
輕輕地推開虛掩的殿門,只見幾盞宮燈影影綽綽,襯得淺色的紗帳如同一層雲霧一般飄渺無依。
“回來了?”梅若水迎了上來。他已經換下了迎接時那身繁複的側君正裝,但也不是平時簡單的武者裝扮,一色淡青色的絲質長衫,外面披了一層月白的輕紗,廣袖飛揚,一抬手,露出手腕上一段瑩潤的肌膚。一頭青絲也只是輕輕地挽起,插了她送的白玉梅花簪,別無飾物。
蘇含笑看著他,眼前一亮之餘,也不禁心底暖暖的。
以她的眼裡,一看就知道梅若水沒有帶任何武器,包括他從不離身的軟劍。真難得……這人肯靜下來,好好地為她裝扮呢。
“怎麼,很奇怪?”梅若水疑惑道。
“沒有。”蘇含笑笑著走上前,一把從後面抱住了他,嗅著那沐浴後的清香,忍不住嘆道,“只不過,你再這樣誘惑我的話,也許我會跳過桌上的那些配菜,直接開始吃你這道主菜的。”
“胡說八道!”梅若水一挑眉,拍開了她開始在自己腰上徘徊的手,一個轉身,已脫出了她的懷抱,來到桌前,“先吃飯吧。”
“好,‘先’吃飯。”蘇含笑笑眯眯地跟過去。
聽著她故意加重了讀音的字眼,梅若水一臉的無奈,但低眉笑了笑,也就由她去了。
一別月餘,他也不是沒有思念的,雖然不怎麼說得出口,但……蘇含笑,是懂他的,那就足夠了。而且,他現在也在儘可能地改變自己,爭取將心意完完整整地傳遞給她。
今夜,秦月和百里青在宮外,而韓書墨的個性,顯然是絕對不會主動找來的,所以……抱歉了,不是不知道韓書墨也很想念蘇含笑,但愛一個人本就是自私的。他梅若水,也會想要自私一下、霸道一下的時候的。
梅若水吩咐東宮的小廚房準備的都是精緻而清淡的家常菜,簡簡單單,卻很可口。
尤其還有心愛的人在身側,就算飯菜不怎麼樣,蘇含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想起女皇亂點鴛鴦譜的事,她聳聳肩,立刻就決定丟到角落裡積灰塵去!
良辰美景,家人在懷,若還提這種煞風景的事,她就是白痴、蠢才了。
用過晚飯,幾杯酒下肚,梅若水臉上已帶了淡淡的紅暈。
蘇含笑笑了,她當然知道梅若水的酒量絕對沒有這麼差,只是……主動做出這種類似於“勾引”的事,他也在緊張吧,只看那酒杯因為微微晃動而蕩起的波紋就知道了。
那雙執劍的手,什麼時候這麼不穩了?
“這麼看我幹什麼?”被她盯得臉上更燙,梅若水掩飾地別開了頭。
“果然,不吃主菜還是不會飽啊。”蘇含笑笑眯眯地蹭過去。
手一顫,一滴晶瑩的酒液落在手臂上。
蘇含笑從他手裡拿過酒杯放在桌上,隨後輕輕執起他的手,放到唇邊,粉色的舌尖輕輕一卷,舔去了那滴酒。
“你!”梅若水和觸電般的抽揮手,一瞬間,只覺得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嘴裡跳出來一般。
“到床上去。”蘇含笑摟著他,聲音帶著些情色的暗啞。
“含笑……”梅若水一顫,但卻沒有拒絕她的動作,身子一軟,靠進了她的懷裡。
果然,酒是個壞東西,怎麼就喝幾杯就沒力氣了呢……
對於他的柔順乖巧,蘇含笑很有幾分意外,但送到嘴邊的美食豈有不吃之理?
“桌上……還沒收拾。”梅若水低聲道。
“明天再收拾!”蘇含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即便是侍從,也不能看見了她心愛的人如此誘人的模樣!
“小氣。”梅若水低笑了一聲。
“你是我的,生生世世。”蘇含笑低頭,親親他的眉眼、鼻樑、臉頰、耳垂,最後落在滾燙的唇上,舌尖靈巧地叩開緊閉的門扉,溫柔地攻城略地。
“唔……”梅若水一聲低吟,閉上了眼睛,小心地迴應著她火熱的吻,慢慢的,用自己的雙手環上了她的脖子。
這一吻,蘇含笑才深刻明白,自己心裡究竟有多渴望著這個男人……不是不知道此刻東宮另一邊還有一直小貓,也許在生氣,也許在失落。可是……罷了罷了,這人心,總是偏的呢。
梅若水,她黑暗的人生裡,第一縷光。
燭影搖紅,只見兩道修長的身影緊緊地貼在一起,熱烈地交換著彼此的呼吸,又緩緩移到床上。
精緻的華服落地,點著流蘇的床帳半落,宮燈的光芒也變得低調而曖昧起來。
看著呼吸紊亂,躺在她身下緊閉著雙目,一副任君採擷模樣的沒人,蘇含笑勾起一絲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深深的慾火帶著幾乎能把萬物燃盡的熱情。
夜,還長……
殿外的院子裡,月華如水,照得一抹纖細的人影更顯得孤單寂寞。
“夜深了,韓公子還不睡嗎?”忽然間,身後想起了熟悉的聲音。
“雲淺……”韓書墨回過頭來,一臉的苦澀。
雲淺沒有說話,默默地把臂上挽著的披風抖開,披在他肩上。
“我們回去吧。”韓書墨扯了扯嘴角,與其說是笑,卻更像是哭泣,儘管……那確實是笑容,而不是眼淚。
“何必。”緣淺搖了搖頭,與他並肩向碧雲軒走去。
“只是……有點兒不甘心吧。”韓書墨道,“畢竟,是我先遇見她的,為什麼她愛上的人是若水。若水哥哥很好,他漂亮、能幹,能幫她做很多事,可是我……”
“若要按這麼算,她最先認識的,豈不是藍公子?”雲淺無奈地一笑,想起自己曾經絕望的愛戀,又是一聲嘆息,“帝王之家……至少殿下是喜歡你的,你就已經很幸運了。”
“我知道我不該嫉妒的,但不過來看看,終究不甘心吧。”韓書墨道。
“人心,是偏的。”雲淺抬頭看了看夜空,低聲道,“不過,即便是偏的,只要還是人,就離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