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水不是小氣的人,韓書墨更是毫無心機,雖然最開始還有些尷尬,但沒一會兒功夫氣氛就和諧了。
因為蘇含笑他們是睡到了中午才起來的,早飯都沒有吃,所以七絃準備的菜都是易消化的清淡菜色,沒什麼葷腥油膩,肉食也是魚蝦為主。
吃完飯,撤去殘羹,重新擺上瓜果茶點,韓書墨抱著小貓,嘰嘰喳喳說起來這一個月多的生活。
聽到梅若水半夜帶他出宮,蘇含笑看到他那興奮地樣子,雖然早已知道這件事,卻也依然覺得好笑。
看來,最近真的把好動的貓咪給憋死了。畢竟,太女不在宮中,誰也不好讓堂堂太女側君出宮遊玩,哪怕是回家探親也是很不妥的。
等大事定了,再好好補償吧!
又聊了一會兒,讓韓書墨自己逗貓玩,蘇含笑便帶著梅若水前往碧霄宮。
他們並沒有帶上侍從,只是兩個人彷彿散步一般走過去。
東宮距離紫宸碧霄兩宮都不遠,即刻便到。
“參見太女殿下。”一隊侍從迎了出來,領頭的少年沉穩地下拜道。
“你叫什麼?”蘇含笑一挑眉,隨口問了一聲。
自從鳳後生產,女皇就撤換了整個碧霄宮的下人,現在的都是生面孔。
“啟稟殿下,鳳後賜名奴婢‘紅藕’。”少年恭敬地答道。
蘇含笑一聳肩,好嘛,記得鳳後以前那個貼身侍從叫綠荷,這個叫紅藕……只是那人怎麼就沒有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呢!
攜著梅若水的手走進宮內,果然發現比起從前,明明是一樣的佈置,可如今的宮殿卻顯得冰冷不少,彷彿沒有人氣一般,空氣壓抑地讓人覺得胸口沉悶。
“父後在做什麼呢?”蘇含笑隨口問了一句。
“鳳後自從皇女早夭之後,身子就一直不見好。”紅藕謹慎地答道,“最近入春,天氣反覆,便更不爽利了,常常躺在床上便是一天,也不讓下人在邊上伺候。”
“太醫怎麼說?”蘇含笑皺了皺眉,直覺就覺得不對。
就算生產時傷了元氣,又被怪胎打擊到了,但鳳後是何等樣人,不但內力精深,就連精神也極為堅韌,哪裡會這麼容易就一病不起的?
“沈太醫來看了,也只說是悶氣鬱結於胸,只能用溫補之藥,慢慢調理養著。”紅藕道。
“行了,本殿下自己進去。”說話間來到寢殿門口,蘇含笑揮手斥退了紅藕。
“是。”紅藕行了一禮物,靜靜地帶著所有人退下。他是女皇在那事之後挑選過來的,這點兒顏色自然是有的。
蘇含笑看著他的背影,有趣地笑笑,推門而入。
“是含笑嗎?”出乎意料的,鳳後的聲音竟然不是從內殿傳來的。
“父後,是兒臣,還有若水。”蘇含笑頓了頓,腳下換了方向,順著聲音尋去。
只見寢殿的後門大大地敞開著,門前的長廊下,擺著一張鋪著白虎皮的躺椅,鳳後閉著眼睛,悠閒自在,腿上蓋著一截毛毯。春日裡和煦的微風吹起鬢邊的幾縷髮絲,明媚的陽光在眼角沾染了一抹淡金,一身普普通通的宮衣,褪去了滿身貴氣,竟也多了幾分溫柔。
長廊對面,是清冽的荷花池,假山玲瓏,錦鯉悠悠,只是因為季節關係,荷花還不見蹤影。
“父後倒是悠閒自在。”蘇含笑笑著走上前,細細打量他。
那淡然的神色,氣色極好,別說病容了,這哪像是個“悶氣鬱結於胸”的人啊?
“既然來了,就陪著本宮坐坐。”鳳後睜開眼睛,淡淡一笑。
殿中沒有任何侍從,梅若水親自動手拎了兩把椅子過來,擺在躺椅邊上,圍著一個小小的茶几坐下。
“紅藕那個小東西該打,父後看起來明明好得很,哪有身子不好。”蘇含笑笑道。
“也不怪不得他,大概是春天到了,最近老是不想動彈。”鳳後打了個哈欠,又捧起了精緻的茶盞。
“不過太醫開的藥還是要吃的。”蘇含笑道。
“那是自然。”鳳後抿了一口茶,低眉淺笑。
“兒臣昨日從密雲山回京,才知道這一個多月裡竟然發生了那麼多事,如今見到母皇和父後都平安無事,真是託天之幸。”蘇含笑又道。
鳳後慢慢地放下茶杯,發出“咚”的一聲輕響,隨即回頭,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真的很好。”蘇含笑也笑了起來。
這一刻,她終於確定了,那個首先對她示警,提醒“女皇病危”的人,是鳳後的人。
“含笑剛回來,還沒去姐妹那裡轉轉吧?”鳳後忽然道。
“還沒有。”蘇含笑自然地道,“帶回來的禮物還得分一下,準備好之後再去。”
“對了,有件事,關於七皇子的,也許你母皇還沒有對你說?”鳳後道。
“什麼?”蘇含笑愣了愣。
“也是,這是後宮的事,倒不應該是女皇說的。”鳳後伸了個懶腰,坐直了些,將被風吹亂的髮絲撥回耳後,一邊繼續道,“就在前陣子,南楚送了國書過來。”
“國書?”蘇含笑怔住。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想法。
這個時候,南楚送的什麼國書?和他們的陰謀又有什麼關係?而且……她一轉頭,對上的正是梅若水同樣疑惑的眸子。
連玄冥宮的情報網都不知道……固然有前陣子容家封鎖宮內外的關係,恐怕,最重要的是……被女皇給壓下了吧?
“關於七皇子的,莫非……”梅若水遲疑了一下才道。
“啊,南楚是來提親的。”鳳後輕飄飄地道,“希望求娶七皇子做南楚王太女的正君。七皇子的生父本是南楚王子,若是七皇子嫁回南楚,更是親上加親。”
“可是七皇子今年才幾歲?”蘇含笑皺眉道。
“南楚王太女也不過十四,只是先把婚事定下來而已。”鳳後答道。
蘇含笑沉默了一下,又陷入了沉思。
蘇瑾麼……是個很有野心,也很有城府的孩子,她一直是防著他的,何況,蘇瑾在宮中孤立無援,就是和容貴君也從無來往,有玄冥宮的監視,她敢保證,蘇瑾絕對玩不出什麼花樣來,畢竟再怎麼精明,總還是個孩子。那麼,基本可以排除蘇瑾和南楚同謀的可能性。剩下來的……大雍七皇子,雖然不受寵,但也是女皇所有子嗣中,唯一沒有夭折的皇子,是想……多留一個把柄在身邊嗎?
畢竟蘇瑾身上也流淌著一半南楚的血脈,還真是有夠無情的。
不過,昨日面聖時,女皇並沒有提起這事,也沒有對梅若水透出絲毫風聲,想起女皇吩咐她來見見鳳後,是想讓她從鳳後這裡得到訊息,或者說,是在透過另一種方式告訴她……
眼前的這個男人,依然是堂堂大雍鳳後,六宮之主,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
果然,君心難測啊。
“聽說瑾兒這孩子倒是很喜歡你。”鳳後道。
“哪兒能呢。”蘇含笑失笑,搖了搖頭,“七皇子只是寂寞了,宮中又沒有同齡的孩子陪他玩耍,所以才喜歡到碧雲軒找我家書墨罷了。”
“也是,你那側君也是孩子心性。”鳳後也笑了起來,又看了看梅若水,露出欣賞的目光。
蘇含笑也知道鳳後無論從哪方面都不是很喜歡韓書墨,也不在意。
“前兒個晚上,東宮鬧了刺客,沒什麼大礙吧?”鳳後又道。
“無事,只是那刺客尚未找到,就看他能如此輕易在宮中來去自如,碧霄宮的守衛也該嚴密些才好,免得再有不開眼的小賊打擾鳳後休息。”梅若水答道。
“如今的碧霄宮,哪裡還有刺客需要的東西?”鳳後一聲哂笑,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總之,還是不能大意的,父後畢竟是這六宮之主。”蘇含笑提起火上的茶壺為他續水。
“六宮之主麼……”鳳後一笑,眉宇間竟然帶著幾分淒厲與諷刺。
但很快的,那樣的表情就如曇花一現,瞬間消散。
“本宮有些累了,你們回去吧。”他揮了揮手。
“那父後早些休息,別吹多了風。”蘇含笑也知趣,立即站起身來。
梅若水又看了鳳後一眼,跟在蘇含笑身後,剛走了幾步,忽然間,目光一凝。
“怎麼?”蘇含笑輕聲問了一句。
“沒什麼。”梅若水一頓,立即搖頭,重新啟動了腳步。
蘇含笑有些疑惑,順著他方才目光所向的地方望過去,卻是鳳後就寢的地方,精緻的刺繡屏風上,還搭著幾件衣衫沒有收拾,但也看不出什麼奇怪的地方。
不過她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默默地走出殿外,又對迎上來的紅藕吩咐了幾句,見他乖巧地一一應了,這才出了碧霄宮。
梅若水一直很沉默,低斂的眉間似乎隱藏著重重陰雲。
“到底怎麼了?”見御花園中附近並沒有人在,蘇含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看。”梅若水從懷裡取出一截布條遞給她。
“這是?”蘇含笑一怔,隨即恍悟,“那刺客的東西?”
“被竹枝刮下來的,不覺得眼熟?”梅若水反問道。
蘇含笑一皺眉,緊盯著那質料上乘,還帶著精緻同色暗繡的碎布,正思考間,忽然想起他剛才異樣的沉默,腦中一轉,重新回想起碧霄宮的擺設,他看的方向,脫口道:“我見鳳後屏風上掛的那件黑色宮裝,似乎……”
“很相似啊。”梅若水自語道。
“這樣的好東西,也的確不是隨處可見的。”蘇含笑抬頭道,“如果是鳳後,那麼……我想,那天他並不是被你發現的,而是故意露出了形跡,又給你留下線索,然後今天……給了最後一個提示。”
“你說,鳳後是想見我?”梅若水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道。
“記得我跟你說過密雲山有人示警,說女皇病危的事嗎?”蘇含笑壓低了聲音,微微一笑,“這場較量,雖然有合作的基礎,但是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會失去主導權呢。”
“那麼,我什麼時候去比較好?”梅若水聞言,也笑了起來,神色間輕鬆不少。
果然,這個女人一回來,自己就沒有那麼累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會好的。從什麼時候起,他梅若水也會對一個人如此盲從了呢……他忍不住化成了苦笑。
“今夜吧……你怎麼了?”蘇含笑答了一句,看見他有些古怪的表情,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我能有什麼?”梅若水一攤手,轉過了話題,“我已經吩咐人去接百里青和秦月進宮,現在應該到了,你要不要去見見?”
“人又不會跑了的。”蘇含笑抓緊了他的手。
蘇含笑的手乾燥而溫暖,雖然沒怎麼用力,但總讓他有一種甩不開、掙不脫的感覺,彷彿,自己的心,願意沉淪在其中。
“對了,母皇說了,下月初一黃道吉日,要為我——舉行大婚。”蘇含笑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梅若水一怔,隨即臉色微微一白,但立即恢復正常,淡笑道:“恭喜。”
“若水……”蘇含笑一聲輕嘆,她又怎麼會沒看見他那一剎那的失態,以及隱藏在平靜語氣之後的顫音?只是,下月初一,時間已經很緊,遲早都要知道的,而她更不希望梅若水是從別人嘴裡聽到這個訊息的。
“我知道的。”梅若水果然斂了笑意,靜靜地道,“太女大婚,不是遲早的事嗎?我也不會道今天才喝這碗醋,只是……今天你這麼突然地告訴我了,總的給我一點兒適應的時間啊……”
“嗯。”蘇含笑看著他,手上握得更緊了些,忽然道,“雖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很混賬,但是,若水……我愛你。”
“我……”梅若水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很有些無措,但一抬頭間,對上那雙盈滿了情意的眸子,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也愛你……無聲的字眼在喉嚨處翻滾著。
“我知道。”蘇含笑一笑,輕易地安撫了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