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們有了肉體關係，大多時候沉江城會到客房中睡覺，將自己的臥室棄之於不顧，周樂言對此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畢竟早在十餘年前，他們也經常像這樣分享一張床。

身旁的人躺下後拉高了棉被。周樂言感到有些燥熱，翻了個身，又被對方按在懷中。沉江城似乎也相當疲憊了，低聲催促道：「快睡。」

周樂言迷迷糊糊地閉上眼，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被身旁的人叫醒。

他睜開眼，發覺外頭還是深夜，床邊的小燈被打開了，沉江城正用一種帶著些微憂慮的目光瞧著他。他立即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抱歉，我又說夢話了？」他有點尷尬，「你還是回房間睡吧……」

沉江城向來睡得淺，一旦他有什麼動靜，相當輕易就會被驚醒，周樂言不免對此感到有些愧疚。

「沒事。」沉江城輕微地打了個呵欠，神情淡然，「你快睡吧，不用管我。」

「你不……」

不回去睡嗎？周樂言才想這麼問道，就見沉江城關了壁燈，蜷縮在棉被之中，微冷的臉頰靠在他肩上，如同取暖一般。

雖然覺得朋友之間這副樣子好像有些奇怪，但因為沈江城的姿態太過理直氣壯，也過於無所顧忌，周樂言很快就放棄了要對方回房間睡覺的念頭，抹去臉上殘存的些微冷汗，調整好入睡的姿勢，感受到肩上傳來的那股重量時，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穩與平靜。

這到底是什麼，自己又為什麼會萌生這種奇妙的感覺，在為這些問題找出適切正確的解答之前，周樂言便已深深地沉入了夢鄉。

第十一章

最近的周樂言很奇怪。

有時會用奇妙的目光凝視他，有時又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沉江城不明白對方究竟是怎麼了。現在想想，事情似乎是從那晚離開顧北林家過後開始的，他們有了一場關於學長的簡短對話，沉江城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而事實證明他錯了。

周樂言似乎並不喜歡他與學長來往。

那種不喜歡體現於外在的表現上，就是變得更加關注沉江城；即使是沉江城在廚房裡忙碌，或者在做家務，或者在書房裡讀書的時候，周樂言都會待在一旁，偶爾看他一眼，似乎時時刻刻都要確認他在做什麼，與什麼人聯絡，相較於前一陣子老是無所事事地待在客房鎮日睡覺的慵懶模樣，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沉江城心底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沒有人會比他清楚，周樂言至今仍然會受到夢魘侵襲，也一直都沒從那次傷害走出來，所以他能理解周樂言到現在依舊一副頹唐模樣，什麼事都懶得做的模樣，而現在卻不一樣了——沉江城沒想到原來周樂言竟然真的這麼在意他與學長之間的事情。

早在十年前，兩人決裂時，沉江城就知道了……周樂言是無法接受同性戀的。也許現在已經不像過去那麼排斥，不過對於大部分的同性戀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感，只有這麼想，才能解釋周樂言對於學長無來由的反感與抗拒。

沉江城也向周樂言提議過要不要與對方見一面，但周樂言拒絕得乾脆俐落，不僅抗拒，甚至毫無轉圜餘地。

對於沉江城而言，這件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很快就將此事拋到了腦後，更讓他在意的，其實是學長的事情。在學長畢業時，他與對方並沒有維持聯絡，沒想到兩年前偶然在現在工作的診所中遇到了學長，彼此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對方大學讀到一半就去了國外留學，畢業後又在國外工作了幾年，到了近年才回到這個城市。沉江城與學長不常見面，偶爾與對方碰一面也只是聊聊天，甚至去酒吧裡喝酒，兩人都沒有別的想法。學長一直以來都還是喜歡女人的，而沉江城對學長早已沒有那種多餘的想法。

明明多年以前，光是對方一個隨意的舉止都能讓他臉紅心跳，神思恍惚，也曾經有過幾次難以啟齒的春夢，不過隨著時間過去，那些瑣事都成了陳舊的回憶，像是放在盒子裡的舊照片一樣，拿出來看的時候只有滿心的懷念與惆悵，而那些或許被稱作喜歡與傾慕的酸甜感情都已經沉澱到他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在向學長告白之前，沉江城從未向旁人透露過自己的性向。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那天的告白過後，學長的神情有些為難，同時鄭重地向他道歉，說不能接受他，但又安慰地親了他，神情中沒有任何一絲厭惡與反感，只有一絲歉然。

初戀能有這樣的結果，其實沉江城已經相當滿足了，而在那之後，周樂言撞見這樣的場景，對他口出惡言，那才是真正的傷害。

沉江城原本以為自己想到這件事，心中仍舊記恨著周樂言，然而就像許多年前的喜歡已經過去了一樣，就算心底依舊存著芥蒂，但周樂言當時說出口的話也已逐漸變得模糊……況且，現在的周樂言，確實是真的改變了。

對方對於同性戀似乎還不能坦然接受，但也不會像過去一樣，將那些厭惡反感直率地表現出來，造成旁人的尷尬難堪，甚至令人受傷。從這一點而言，周樂言也著實變了不少，雖然價值觀還是一樣黑白分明，但態度卻變得婉轉了，沉??江城對此感到驚奇，但也同樣欣然接受。

自從兩人重新有了來往，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甚至發展出肉體關係，這一點依舊讓沉江城感到不可思議。

近來周樂言得知他們還有聯絡的事之後，有時沉江城與學長碰了一面才回家，就算不說清楚碰面的（交往）物件，周樂言也能敏銳地發現這件事，雖然不會像電視劇裡的潑婦一樣聲色俱厲地質問，但卻會用一種沉默不快的目光凝視著他，好像他做錯了什麼事一般。

沉江城對此倒不感厭煩，只覺得相當詭異。

或許那只是錯覺而已，但他卻發現自己意外地享受這種感覺。也許周樂言只是單純地反感學長的存在，但卻表現得像是對沈江城懷有不願說出口的佔有慾一般，即使明知這全然是自作多情，沉江城卻遏制不住這樣的想法。

即使多年以前曾經對這個人生出一點難以言喻的期盼，但那些感情畢竟太過微弱，而他也從來沒有奢望過周樂言會愛上他，沒有期望，因此也沒有失望，所以他不會把周樂言表現出來的態度當真，也不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情況當中。

「你去了哪裡？」

沉江城甫一進門，就聽到客廳內的人這麼問道。

這句話簡直像是在吃醋一樣。他這麼想著，維持著一貫的淡然面孔，平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