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洛悶悶地點了點頭,這話中雖是有理,他卻有些不捨。這位雲公子雖不是什麼舊交,性格也奇怪,還滿口醜八怪地叫著自己,可是心底卻真真是個好人。湫洛將藥包放在一邊,起身,端站在雲聽笛面前,施了大禮:“公子救湫洛於危難,恩同再造,無以為報,湫洛定當銘記在心。”
雲聽笛閃身不受,玉笛一記敲在湫洛頭上:“好好說話,別這麼文縐縐的,煩死人了!”
湫洛額上吃痛,微微一愣,卻是噗嗤笑了出來:“知道了。”
“乖。”雲聽笛見他當真聽話,心情大好,遞了一大塊鵪鶉肉給他,算作獎賞。
兩人依著篝火,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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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宮,神武殿死一般地寂靜。
三更天的梆子響過,池影躡聲進來挑了燈芯,又為秦王換了新茶,這又退了回去。瞥眼間,秦王依舊正襟危坐,御筆懸批,竟是與一個時辰前一般無二,不免心生心疼之意。
然,擔憂歸擔憂,勸解的話卻是不能說的。
誰都知道,自從燕國的湫洛公子縱馬躍下山崖,秦王面上唯一的色彩也隨之陪葬了。自打那時候起,秦王將一切投入公務當中,唯有累到無法支撐才肯就寢;夢裡反反覆覆地翻身,顯然不是什麼好夢。
只是,若陛下不是這番忙碌,那靜下來時眼底的沉靜和肅殺,卻更加折磨著他、更加令人心疼。
那天之後,秦王恢復了原先的冷淡無情,甚至,更加果敢決絕。他的手腕愈發狠厲,鐵蹄亦步亦趨。
在心底默默地為陛下祈福,池影輕輕放下了後面的紗帳。簾子落到一半,金座上那個沉渾的聲音忽地響了起來。
“還沒有訊息嗎?”秦王沒有抬眼,像是自語一般地問道。聲音不大,卻是一種扼腕了希望的悲涼。
池影心底一緊,垂了眼:“……沒有。”
這樣的對話,每天要重複無數次,卻只有在沒有人時,秦王才會開口。每每開口,都是新的失落,時間久了,連池影都不忍回答。
秦王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現如今活人不在,連屍身都找不到,反而成為了一種心魔,夜夜折磨著他。
聽到預期中的回答,秦王盯著竹簡的眼神斂了斂,許久之後,才輕輕放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聽起來卻像是無盡的嘆息。
池影心頭一顫,連忙上前道:“陛下,會有的,已經快一個月,就算再遠的訊息,今日也快到了!”
秦王沒有回話,偌大的神武殿,空落冰冷得如同寒夜星辰,寂寥空曠。抬眼看了看窗外,秦王心底猛地一揪——就與當時湫洛躍馬墜崖一模一樣,那樣的感覺,每天都要莫名地出現好幾次。
秦王的臉色蒼白中多了幾分疲憊,他強忍著說不出的壓抑感,道:“就寢吧。”
“諾。”
池影連忙迎了。她擔憂自家陛下的身子,每天夜裡,最期待的就是秦王的這句話。
池影退出神武殿,正要去傳宮女盥洗,遠遠地卻看到遠處跑來一個赭色皮甲的人。微微一愣,池影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外派的秘密信使的著裝!
“陛下!”池影喜出望外,飛速轉身,掩飾不住的喜悅讓她的聲音幾乎都顫抖起來:“陛下,信使來了!”
隨即,應著池影的話音,遠處是一個清涼的聲音遙遙稟報:“陛下容稟!”
“宣!”秦王幾乎是拍案起身,以雄渾磁性的音色朗聲道。
信使三跪九叩拜於殿外,叩首稟告:“陛下千秋!今日在邊境得到訊息,曾見過‘醫仙’帶著一位公子出現。看相貌身段,與燕國公子分外相似。”
“可確鑿?”
“屬下們一路追訪,這‘醫仙’素來喜走小路,又是晚上出行,所以見過的人不多。可斷斷續續找來,‘醫仙’沿路救治的病人、和見過他的故交,卻足以練成一條路線。”
秦王手掌攢緊了桌角:“可是那片懸崖附近?”
“陛下英明。”
緩緩地舒出一口氣,秦王久久地閉上了眼睛——蒼天啊,感謝你的垂憫,還將那孩子留在這世上!
若是有醫仙相救,想來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自那日起,秦王就出動了全國的探子和細作,今天總算天可憐見,還回了他一絲慰藉。
“朕累了,退下吧,自己去領賞。”秦王的聲音靜了幾分。
“謝陛下。”
信使退下後,池影也連忙去傳喚宮女服侍休憩。
秦王久久地站立在窗前,遙望仲夏夜的和煦微風,樹冠影影索索,窗欞燭光斑駁。秦王仰著頭,凝神了好久,直到冷風讓他打了個激靈。回過神的一瞬間,秦王驚訝地覺察到,自己不知何時,眼睛竟然已經溼潤了。
剛毅的眉峰微微動容,秦王掩了窗戶。
湫洛,你還活著吧……
只要你活著,那便極好。
湫洛,你……在哪裡?朕這神武殿,今日沒了你,原來也可以冷清到這副光景……
秦王將頭仰靠在窗欞上,君王心底的沉痛,埋得最深,亦痛得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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