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因為某人不曉得小春氣虛體弱經不住寒,不但開整夜的窗,還讓夾雜冰冷雨氣的風吹進屋內;加上夜裡汗流浹背,某人再嫌黏呼,又將小春脫光光扔進浴盆裡洗了,可身子頭髮都沒擦乾就任小春倒上床睡死。
這一連串的出錯,竟硬生生攪得小春原本睡上幾個時辰就可以好的小毛病,成了大病。
小春乾咳了幾聲,頭暈目眩昏昏沉沉地,更奇怪的是怎麼也無法爬起身來,只能感覺眼前有人走來走去,雙目模糊不清像罩了層霧,讓他看不真切。
“都燒兩日了,你這御醫是怎麼當的?”
“小公子脈相又散又亂,是舊痾在身沉疾難斷。今日加重風寒,兩相夾擊才引致元陽虧損、氣血失調。這陽虛外感……”有個人坐在床畔,正抓著他的手腕。
小春恍惚間知道有人在為他診脈,抬著乏力的手臂幾番要抽回,但縮了幾次,明明十分用力了,卻只落得徒勞一番。
“我是神醫……”小春喃喃道。
腕間雞皮嶙峋的手終於放開了,而後又有人將他蓋了個結實,隨後擰來的巾子仔細替他擦去額頭汗溼的痕跡。
他覺得有些恍惚,好象自己竟瞎了一樣什麼也看不清。他努力睜眼,睜得大大的,老想看清楚什麼,卻只見到白茫茫一片和幾個晃動的白影飄啊飄。
偶爾還會有白影靠近凝視他,而後他感覺好笑,露了一下齒。
那白影便輕輕落下一掌,在他臉皮上。“還笑。”
誰?小春疑惑著,這摸他臉替他擦汗的,是誰?腦袋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還不開方?”那聲音又繼續道,有著焦急。
“……這……此狀甚為兇險,陽虛外感本惡寒無汗、四肢冰涼,小公子情形想必已有名醫細心調理一番,否則發病不會只是這麼輕微。端王爺息怒,恕下官直言,下官只知那位大夫醫術比下官高明許多,小公子內傷太重,脈相又雜亂歧異,下官只怕開出的方子若亂了那位大夫苦心所落的佈局,小公子這病恐怕會更加嚴重……下官無能……王爺恕罪……”
“那什麼方子都是他自己開的,神醫也治不好自己,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他這麼一直燒下去?”
匡啷一聲巨響,震得小春耳邊發疼。
而後聲音靜了。
再過好一會兒,小春還是迷迷糊糊地。卻又是聽見誰低聲在耳邊喚著他的名。輕柔間,滿懷焦急。
“怎麼還睜著眼,快睡,你又再笑什麼。你要敢再笑,當心我讓你哭……”
終於,小春看清了是張天仙般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小春腦袋燒得糊裡胡塗,發著暈,望著眼前這人左看又看,終於腦袋終於閃過一絲清明,知道這人是誰了。
“娘!”小春氣虛而興奮地扯著沙啞嗓音喊著:“你來看我啦?”細若蚊蚋的聲音,微弱得幾乎只有緊靠在床邊的人才聽得見。
一旁端著清水忙裡忙外的侍衛們跌了個跤,而後匆忙地擦好溼地,迅速退了出去。
“娘?”記得以前每回病著時,只有娘會留在他身旁。
“趙小春你叫誰娘,給我清醒點!”雲傾忍不住吼了出來,搖晃小春的肩膀。這人燒成這樣居然還不正經,滿口胡言亂語的,他娘早被腰斬死透了,他哪是他娘!
“啊……”小春楞楞地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記起這人是誰。只聽他的聲音沒了那絲愉快,卻加深了一份溫柔,嘎啞低喊著:“喊錯了、喊錯了……雲傾……我知道是你……”
小春輕聲笑著:“是你對不……”他朝那人影伸出手去。
汗溼的手立刻被緊緊抓住,那人坐到了他跟前來。
“是我。”雲傾道。
眼前人的輪廓逐漸清晰,是那張他最惦記的容顏。只是為何這人的雙眼帶著血絲,蒼白的唇抿得死緊,焦慮不安的模樣,如廝憔悴不堪。
小春想,是誰欺負他家雲傾了?到底是誰那麼大膽子?大師兄嗎?
大師兄不是說好要代替他照顧雲傾的,難道又反悔了?
還是因為自己死了又活了,大師兄決定不再守約,所以再來找雲傾麻煩?
小春心疼著抓抓雲傾的手,見雲傾這模樣,就真想把雲傾攬回懷裡抱抱,可惜身上一點氣力也沒有,渾身發軟虛弱得像剛發好的麵糰一樣,連動都動不得。
雲傾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怒斥道:“你還不快睡,到底想睜著眼到什麼時候?再不閉眼,信不信我立刻挖了你的眼睛!”
帶著威脅的語氣,雲傾握著他的手又緊了些,緊得叫小春痛入骨髓裡。
“你哪捨得啊……”小春笑了聲。
“你要再不睡,就看我舍不捨得!”雲傾話放的兇狠,顯然已無計可施。
原來,雲傾那雙發紅的眼不是讓大師兄給欺負,而是被自己給惹急的。
“……好了好了……我這就睡……你別擔心……”小春立刻閉眼,心裡想著只要雲傾別那麼難過,自己全都聽他的。
他將兩人合握的手放置胸口處,小小地蹭了蹭,滿足地嘆息,聲音沙啞說道:“……別擔心……我是神醫來著……不會有事……”
“你還敢說你是神醫!”雲傾簡直要被這人氣壞了。
天底下也就只有名叫趙小春的神醫,會死裡來活裡去那麼多回。
把別人弄得無病無痛妥妥貼貼,自己卻落得一身病根難以痊癒。
“你混帳……”雲傾紅著眼。
明明現下病重的是小春而非自己,自己怎麼心裡竟這般疼。
“對我混帳……我最混帳……”小春低啞的聲音漸漸淡去,又陷入夢鄉之中。
◆◇◆
翌日如小春所言,熱速退、汗立止,小春整個人又活了起來,但虛驚一場的雲傾在被嚇了那麼大一跳之後,一張臉陰沉得可以。
小春訕訕笑著,從藥瓶裡倒些藥丸就水送服。
他側眼偷偷瞄著雲傾,眼角餘光瞧見雲傾面無表情地翻閱摺子,唇抿得緊,像塊萬年不化的寒冰冷颼颼,此情此景加上這幾日的病讓雲傾勞心勞力,小春難免心生愧疚。
“雲傾。”小春喊著。
雲傾抬起頭,冷冷的目光朝小春投視過來,也不說話,就等著開口喚他的人繼續講下去。
小春抓了抓一頭亂髮,略帶歉意道:“我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沒說多,哪想到還是讓你擔心。可其實風寒罷了,沒啥大不了,你瞧我現下不是又活蹦亂跳,沒事了嗎?”
雲傾心裡實在不悅,什麼也不想同這人說。正想低下頭漠視小春存在,小春又連忙開口。
“我曉得你氣我,可這病也就看起來猛了些,真的不礙事的。”小春說。
雲傾思索一下,語氣冰冷地道:“當初要不喝下你的心竅血,今日什麼事都沒有。”
“這可不,不喝心竅血我沒事,可就換你有事。”小春說:“你當日中的可是劇毒,沒心竅血解毒哪能活到今日。”
“但我不想見到你這模樣!”雲傾手中狼豪啪地放在案上,瞬時竟硬生生斷成兩截。
“我也沒怎樣啊!”小春倒是像沒事人般,不以為意。
“反正蘭罄那廝下的毒也解了,你說,我該怎麼把心竅血還給你,是從胸口挖一個洞直接把心剖了還是怎著?”雲傾說著,竟拿起了自己的配劍,立即出鞘往心窩處剮去。
小春大驚失色,三步做兩步飛撲到雲傾身上,急忙忙將那去勢兇狠毫不留情的銀霜劍給擋下。只是當下便給雲傾的內力震得虎口發麻,又齜牙咧嘴一陣。
“我的好雲傾,你就別折騰我了。”小春搶下劍後扔得老遠,苦笑道:“你以為心竅血是什麼,喝下去還能拉出來嗎?”
“拉什麼?”雲傾皺眉。
“藥人只是盅,存放靈血的盅。心竅血可以不散不融存於盅內竅處,一旦被尋常人喝入腹內,靈血便會催化,自行隨脈絡通達五臟六腑,散至四肢百骸,無處不達。”小春耐心說著。
“真沒辦法?”雲傾再問。
“你見過熱呼呼的包子吞下肚後過段時間從底下拉出來,還能是原來那顆白呼呼熱騰騰的包子嗎?”小春笑說:“不會是吧!那拉出來的黃黃褐褐,和其它東西混在一起,早成稀了。同理亦然,你喝了心竅血,也不是藥人,靈血無法歸於心竅,藥性散於體內,剩下的那些早都拉掉了,哪有可能重新復位呢?”小春拍了拍雲傾的肩。
雲傾聽著小春的話,想到白包子出來後成了什麼樣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小春再道:“反正你也別再想那些,我既沒事,又活得開開心心,有沒有心竅血其實都一樣,沒差那些的。”
聽罷,雲傾冷哼了聲,低下頭繼續審摺子。只是雖不願想,耳邊卻清晰響起昨日御醫的話,“舊痾在身沉疾難斷”。
小春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從前幾個月和他生死重逢之後雲傾便感覺到,小春瘦得厲害,渾身骨頭都硌疼人,之前原本圓圓潤潤的臉如今只剩一個尖下巴,要再繼續下去,弄不好哪天便只剩一把骨頭連肉也不會有。
想到這個可能,雲傾便怎麼也放不下心。
但偏偏小春這人倔,認定了不想他煩心的事,便一個字也不會說。
若非這次小春病得這麼嚴重讓他見著了,這人還不知道要繼續瞞他到什麼時候。
小春見雲傾目光一沉,便知雲傾又想著自己的病,他隨即扯開話題,天南地北地和雲傾聊了起來。
雲傾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偶爾還會讓小春幾句沒頭沒尾的笑語,將注意從摺子上拉拔開來。
直至雲傾那些平日見不著蹤跡,有必要時才會現身的白衣侍衛們在外頭敲了幾聲響門,說道:“主子,時辰到了。”雲傾這才回過神來。
雲傾合起摺子。
坐在床上的小春望著雲傾換下便服,著衣整冠準備外出的模樣,看著看著,竟也楞了。
雲傾雖然從頭到尾一身白,可那深白淺白流雲翻袖,光影略過處暗花浮動,加上端正豎起的白玉冠垂下穗帶,清腮潤玉、冷燻沁骨,雙眸凝盼猶不似凡間物。
小春見著,便是痴了。
“我晚些回來。”雲傾繫了劍,再看小春幾眼,道。
“嗯。”小春傻傻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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