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有半刻的恍惚,這身軀破敗的程度遠比小春所料想的嚴重,他咬了咬牙,再吞了三顆祛痛丹鎮內這波異動,藥量雖是過重,除此之外卻也無法可想。
同命蠱不是什麼好東西,子蠱在宿主體內時宿主得以使用子蠱積累的內力,讓宿主生出子蠱無害且自己內力大增的錯覺,隨之不懂禁制真氣,每次運功便有部分內力被子蠱吸走,直至子蠱宿主最後內力幹竭而死,都無法發現。
小春暗吸了口氣。雖說蘭罄叫過他別動真氣,雲傾也如是說過,然而比起這身功夫,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救出蘭罄,扔給七師兄,而後就沒自己的事,回去跪搓板向他家美人兒認錯。結局圓滿,皆大歡喜。
倚在長春宮入口的梧桐樹前,小春忍著等暈眩退去。這時天色已經漸亮,旭日緩緩東昇,他才發現自己原來竟已找了一夜,難怪會如此疲累。
就在小春閉著眼休息時,拱門裡頭傳來沙沙腳步聲,他邊聽邊數,來人共有八個,一個個都是腳步沉穩吐納悠長的練家子,小春眉頭皺了皺:心裡只有三個字——打不過!
可打不過還是要打,他趙小春絕非不戰而降的主,這回又翻出了個碧綠瓶子,取了兩顆能在短時間內增進數倍功力的“龍筋虎膽丸”服下,深吸了口氣,往長春宮裡走去。
裡頭幾個黑衣人聽見有聲響,直直往小春這處看來。
小春數了數,原來錯了,一共九個人,一個讓人抱在懷裡的正是他家大師兄。
蘭罄黑色的衣服溼漉漉的,血一路從寢宮裡頭滴了出來,留下一條婉蜒的殷紅痕跡。他閉著雙眼臉色慘白,胸膛也看不出起伏,雙腕不自然地垂放,看來已被擰斷,而原本愛討人便宜的嘴也抿得死白,安靜的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也許是靠得近了,體內的同命蠱互相叫囂著,小春眼眶突地紅了,鼻子也酸得叫他難受。
他連忙走幾步向前,忽有人喝道:“站住!”
那人便是一直抱著蘭罄的沃靈仙。
小春怎麼也不會忘記這人的臉,就是這個長得端正清臞,卻有著花花腸子的人,把同命蠱下到他身上。
往前走去,本想吼個幾聲問他沃靈仙是什麼意思,可突然眼前再度一暗,腳下小石頭一絆,竟讓他踉蹌了下往地面撲去,摔了個徹底。
“奶奶的……”有夠丟臉。
“等等,是左護法——”其中有人認出了他。“左護法莫非也是來營救教王?”
英姿煥發瀟灑萬分的出場卻摔了個狗吃屎,小春一時間又羞又憤,努力翻身由泥地上躍起,抽出腰間軟刀誰也不理,直逼抱著蘭罄的靈仙而去。
其餘人等見著小春突然出招,皆愣住了。
“發什麼呆,快殺了這趙小春,他與端王勾結困住教主,教主今日傷得如此都是拜這趙小春所賜。”靈仙抱著蘭罄無法使用兵器,只得不停後退閃躲小春的攻勢。
“姓沃的你這話說錯了吧!”小春哼了聲,冷冷笑著,手下劍招不斷,將這人往內院死角逼。”我家雲傾明明說你是他的臥底探子,可你消失了這麼久又突然出現,一出現還像是烏衣教的忠貞弟子前來營救教主,你這人到底是哪邊的,都把我弄糊塗了。”
靈仙臉色一變,向旁邊對他投注狐疑眼光的黑衣人說道:“別聽這人胡說!當日教主秘密要我奪同命蠱下山再散佈教主走火入魔失蹤的訊息,這一切都是教主計畫要肅清烏衣教內叛徒所設的計謀,我也向你們解釋過。更何況教主早將烏衣令傳給我代掌本教教務,烏衣令在此,便是最好解釋。你們別相信這人!”
靈仙拿出了一塊色澤灰亮的沉木木牌。“見此令如同教王親臨,八仙與旗下弟子聽令,殺了這叛教的無恥之徒,我先護送教主回教。”
靈仙轉身躍上屋脊,帶著一個人卻走得飛快,輕功十分之高。
小春不知這人對蘭罄是什麼心思,可自己早私心將這人歸為敵方。
誰叫這人恩將仇報,自己搭上性命救他,卻還被他種下害死人不償命的同命蠱。
沃靈仙要是好人,豬都會飛、魚爬到樹上住了。
其餘那幾個留下斷後的黑衣人合力朝小春攻來,小春一個對七個,忙得暈頭轉向的,這回閃過一劍,下回躲過一刀,奶奶的還有暗器撲天蓋地襲來,小春突然想起那日落崖時自己拉了個墊背的,那人的暗器飛葉刀也挺厲害。
落崖之前他從沃靈仙處學了回春功縮成十四五歲的模樣,臉上還貼著沃靈仙的臉皮。對方也是烏衣八仙之一,明明奉命要帶回沃靈仙,卻對假扮成沃靈仙的他痛下殺手,如此看來蘭罄這次肅清教內便是衝著這些人而來。
蘭罄先叫人放出假訊息,引誘細作現身,而後再一一清除。哪料自己最信任,還傳他師門回春功的下屬竟然是對方藏得最深一顆棋子,一連串這麼搞下來,到最後他師弟他無辜中蠱,他為了救他師弟他隻身前來結果反而被擒……
小春心裡頭那個痛啊……
“師兄我對不起你!”他邊打邊喊著:“你們這些人憑著一塊教主令牌便聽人顛倒黑白汙衊忠良,我哪會對我大師兄下毒手,他身上那些傷不是我乾的!”
“那是誰幹的?”有人問。
“呃!”小春不敢說正是他家雲傾美人乾的。
“難得教主如此信任左護法,左護法居然勾結外人廢教主武功,斷他雙手,教主一身功夫被廢、全身筋脈盡斷,在皇宮內受人侮辱,這叫心高氣傲的他如何承受!”八仙之一朝小春吼了出來。
“武功被廢……筋脈盡斷……”小春聽得對方話語,當場愣住。
當下一支劍由他左臂刺入、一支刀由他臉頰劃過、數十支暗器招呼到他後背上,最後有隻長戢本來要捅入他心窩的,見人突然不動了自個兒嚇得qiang頭使勁往上提,最後落了他一截長髮,發中帶白,是那縷死後復生的證明。
“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小春整個人呆了,他以為蘭罄只是皮肉傷而已,沒想到卻是如此嚴重。
眼前突然又一陣黑,小春晃了晃隨即努力站穩。
黑衣人見他不躲不閃受了他們幾招,個個都愣了。
小春瞟了他們一眼,說道:“靳新你們認不認識?”
“認得!”有個傢伙努力瞧了他幾眼,最後把劍拔了起來,收入了鞘裡。
小春抬了抬眉,覺得找到個能說話的,他遂道:“靳新是我兄弟,我同他老婆兒子都熟。那人性格如何你們同教中人大抵也瞭解,不是誰都入得了他的眼的,你們不信我,也該信他的眼光才是。”
小春這回是自己捧自己,沒法子,實在不想和這些人打,只得把自己有多高捧多高,讓這些人信多少是多少。
他又說:“我這個烏衣教左護法的位置,是師兄私心替我留下,我在外頭浪蕩習慣了,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安分太久。師兄疼我,放任我自個兒闖蕩,這點從我鮮少到燕蕩山總舵,師兄卻一直沒把我的位置給人可看得出端倪。既然師兄對我這麼好,我又怎麼會像那沃靈仙所言背叛師兄呢!”
看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覷,其中幾人已經有些懷疑,小春加油添醋,語氣更是恨鐵不成鋼、越說越憤怒,繼續道:“沃靈仙手上握有教主令牌,又那麼著急把師兄帶走,留你們下來對付我。你們就不怕他趁我師兄現正虛弱無力抵抗,找個沒人的地方將他了結?更何況我如果真如他講有私心,這回就不會站在這裡任你們又殺又砍一點兒也不躲了!”
“素聽聞趙左使醫術高明,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趙左使可醫得了教主的傷?”有人相信了。
小春哼哼兩聲,不忘臭屁地道:“這世間我只有一種人醫不好。”
“哪種人?”
“死太久的人。”小春接著補充。”而且如果是剛死沒多久還溫著的,那種看情況,七八成都還救得活。”
跟著七個人收刀的收刀、收qiang的收qiang、站在他背後幫他拔暗器的拔暗器……
“無論如何,當下之務便是營救教主,一切是非黑白自等教主論斷。”
小春點頭拍拍身上的衣裳,烏衣教倒底還是有幾個有腦袋的,難怪有能耐稱霸一方。
他看了看自己,流血的地方拿藥隨手一抹便止了,接著說:“沃靈仙身上還有百里尋香的味道,你們跟著我,跟不上的路邊休息,慢慢走回燕蕩山算了。”
小春語畢施展輕功急起直追,一干人等在他身後也奮力跟上。
百里尋香的味道雖淡,可淡而悠遠,沃靈仙走得雖早卻壞在抱了身材和他相等、對他而言不算輕的蘭罄當累贅。他與沃靈仙之間的距離應該不算太遠,加緊腳步就還來得及。
小春的輕功在這江湖上算是數一數二,沒幾個勝得過他,沿路聞著香味加上有蘭罄的血跡作為輔助,他很快便循著沃靈仙上路方向。
出了京城,入了郊外密林,小春在暗不見天日的樹叢裡直竄,也不管後頭的人究竟跟上了沒有。
一直狂奔到林子的盡頭,瞬間眼前大放光明。
秋日豔豔映照著湖水瀲豔,突然從汙漆抹黑的密林裡出來的小春受不了湖面反射的強光,雙目被刺得不由自主緊閉,卻也在同時耳邊一陣劍氣呼嘯而來,小春直覺危險身體最先做了反應,揮劍擋住對方攻勢。
小春眼睛沒睜,卻和對方拆了數十招,心裡正得意自己的功力怎麼深厚到這種地步,而對方的動作在自己感覺起來稍嫌慢了些,連閉著眼對仗也是遊刃有餘時,湖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喊:“小常——”
這聲“小常”嚇得小春魂飛魄散,手裡的龍吟劍差點都飛了出去。
小春連忙睜開眼,回吼了一聲也是撕心裂肺的:“哥哥——”
奶奶個熊,師兄只有走火入魔的時候會喊他小常啊!
小春往湖邊看去,只見全身是血的蘭罄睜大眼睛往自己看來,腳要站站不起來,手要爬也無力支撐,臉上又是困惑又是迷惘,還帶著忍痛而扭曲的表情。
“小常過來,我站不起來。”蘭罄喊著。
小春見況心裡一酸,鼻子一抽,整個眼眶就紅了。
“我就來,你等我。”小春喊。
“現下只有我們二人,你無須裝模作樣了!教主今日落得如此,皆拜你與敬王所賜,若非你們廢他武功、斷他筋脈、折他腕骨、命人凌n.u.e予他,教主也不會走火入魔引致神智不清!”靈仙舉劍不停向小春刺來,原本還算得上秀俊的臉如今滿足妒忌的表情,而那雙眼睛紅得比他還厲害,眼角還帶著水光,分明就是才剛剛狠狠地哭過。
小春一愣,挑了挑眉。這沃靈仙哭了,他見自己大師兄這樣都沒掉淚,這沃靈仙居然哭了!
小春輕輕吐了幾個字,道:“你喜歡他啊?”
靈仙愣了愣,舉劍往小春頸項揮去,抿唇不答。
他輕而易舉閃過身,說:“可他不喜歡你啊?”
小春的話字字刺進沃靈仙心坎裡,情到傷心處,竟痛得他身形一震。
小春兩個眼睛骨碌骨碌地轉,想著如果再接再厲也許能不戰而勝使對方潰不成軍,沒料當下眼前卻又黑了幾下,腦袋越來越暈,天地都在打轉。
他撫著自己的胸口一邊躲一邊閃,而後暗暗切了脈,啐幾聲後頭的援兵怎麼爬得比烏龜還慢,深吸了幾口氣,提起精神再接再厲地朝敵方說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為什麼把同命蠱種到我身上,如今我明白了。你是我家雲傾放在師兄身邊的棋子,可是卻日久生情愛上了我大美人師兄,後來在我師兄安排下假裝叛教逃走,我卻那麼呆碰上你被圍剿的情形。我本是你計畫外的人物,可偏偏你老早就知道我這號人,也曉得師兄很‘疼愛’我……”
小春疼愛那兩字說得咬牙切齒地,喘了喘,說道:“師兄根本無視你的愛意,你得不到師兄,又碰見我,因愛成妒,所以將同命蠱種到我身上,想看我怎麼死。可惜,我卻被雲傾找了回來,沒如你意死在那荒山野嶺。”
說得累了,又喘了喘,努力不懈。“現下雲傾知道你背叛了他,師兄也曉得你是奸細,你哪兒都不能回去了。不過,你也真有心,偷了師兄的教主令牌不回燕蕩山竄位當教主,居然還調幫手來救他。你對他還真是好啊——棋子!”
靈仙握緊劍不說一句話,那雙眼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不分神與小春應答,只是挑著小春招式間的破綻猛攻。
打著打著,小春漸漸敗退了下來,那龍筋虎骨丸只撐得了個把個時辰,加上他這兩日服了太多祛痛丹,祛痛丹藥效之猛非常人可以承受,如今見情形似乎以到極限。不只如此,他還覺得口乾舌燥,渴極了,這興許是之前喝多了酒,又對沃靈仙廢話太多的緣故。
孃的,那些人動作怎麼這麼慢!
沃靈仙察覺到小春的回擊慢了下來,神情也開始有些恍惚。
“小常——”
水邊的蘭罄見半天也沒人來理自己,又喊了第二聲,吼得可憤怒了。
“別吵——小常正在談正經事,你給我乖乖坐著別動——”
小春分心朝蘭罄吼了回去。
靈仙見有機可乘,劍身一橫朝小春腰間而去,小春斜眼一瞟退了兩步,一個下腰閃過,再立即墊腳一踏翻身還擊。
靈仙以劍封住小春招勢兩人進身對打,頓時兵器碰撞聲迴盪林間,劍刀相接擊起火花。
湖邊的蘭罄又喊了一聲“小常”,小春分神往蘭罄探去,靈仙嘴角勾起冷笑,左手袖中掉出一柄薄鋼打製的柳葉刀,揮向前去。
小春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偏頭閃躲,但右邊是劍左邊是刀,兩方皆為利器,而且都和他的脖子差不了分毫。
躲不過的他咬牙向前撞去,拿出他家師兄的獨門功夫鐵頭功,狠狠撞上靈仙的額頭。雖然柳葉刀隨之而至劃破他的脖子,可靈仙被這麼突如其來地一撞整個人眼冒金星悶哼了聲直直往後倒去。
混亂中小春又給削斷了一截頭髮。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摸了把滲血的脖子,又看了眼地上那些斷髮,拍拍小心肝說:“奶奶的,幸好頭還在。”方才真是驚險,差點就沒了。
倒到地上的靈仙連翻滾幾圈往後退去,將劍架在一臉莫名其妙的蘭罄脖子上,朝小春喊道:“讓我們走,否則我就殺了他!”
小春臉色一白,鎮靜地說:“錯了吧沃靈仙,你不是愛著他的嗎?怎麼拿這點來威脅我,你以為我那麼好騙嗎?”
“如果不能離開這裡,我留他一人又有何用,不如殺了,到地府去作對同命鴛鴦。”靈仙吼道。
“又錯了。”小春說:“你想做鴛鴦,也得看師兄想不想和你同命才成。人家又不喜歡你,到地府一樣當了鬼,看他還不玩死你。到時說不定你會覺得當鬼當得比人還痛苦,當初還不如不和他一起死。”
靈仙手顫了顫,心知小春說的部是實話,蘭罄的心狠手辣他領教過。
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在蘭罄心裡,自己並不是他所想的人。
“那麼我便再種一對同命蠱到他身上,讓他從頭到尾都變成我的!”靈仙咬牙道。
小春眨了眨眼,道:“‘蠱仙’沃靈仙,師兄既然教你回春功,再教你這蠱術自不為過。同命蠱是你養出來的,那麼也就是說,你會拔蠱羅!”
他覺得已經看到眼前露出曙光,自己這條命或許救得回來了。
“哼!”靈仙這麼回答小春。
“欸,怎麼一個兩個都愛拿鼻子瞪人,鼻孔真大,怪醜的!”小春說。
靈仙一張臉冷了下來。“你到底放人不放!”
小春才要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不以的冷然腔調。
那寒到幾乎沒有情感的聲音淡淡在林中響起,悠悠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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